时间慢镜头

时间慢镜头


　　你想着从路上走过来的那个人是你认识的。

　　这个想法，总在一些出其不意的时刻，跑出来。那一刻，时间突然停止。它真的就像一个错觉。你确信，静止下来，等待或者不知道在想什么时，时间回复了它本来的样子。那个时候，时间像你旁观的一个人。在道上走着，或者他站立在一棵树下，把远方和近处，都看到了内心。

　　有一个人不在了，你怎么找到他。这个假设一旦出现，仿佛真的就能发生。你不知道怎么办。之前，你和一个人不停地说话。那些语言承载了太多世界内部和外部留下的记忆影象。一个人从远处过来了，在幽暗偏僻的小道上。那条小路一直是你走过的。在那里，四季变化分明的自然事物没有任何遮挡。最初，春天是从那里来的。你所不认识的春天，从那里教会了你识别春天。

　　现在，忽然觉得春天是悲伤的，却无法知道悲伤在什么地方。在一个深夜，看不到春天景象。或者，你不是在回忆，而是在旁观它们。想知道它们曾经在哪里。你经历过它们，曾安然、欣悦，也曾迷醉、入境。你在那里逗留，像一个人在梦境中，遇到花草开放，香气和知觉都让人获得巨大满足。

　　你依赖春天，你们一起看天地事物，彼此构成同一个整体。后来，春天不在了，你就像一个孩子，茫然失落地在一个秋风萧瑟的黄昏，走回住地。你知道伤心是一个人的，你不能惊动别人。你说到和世界争抢的事情。几个孩子，各自养着一只母鸡。为了能让鸡下蛋，他们争夺有限的粮食。然后，在一个院子里大打出手。你知道有了要，就有了占有和伤害。这几乎是难以避免的。

　　在这个世界上，人可以不犯错误吗？你把自己因为要而可能犯错误的姿态缩回去了。之前,你看到自己哭着寻找春天花草盛开的样子，那些爱你的人，心疼地看着你的悲伤。你的悲伤给别人带来了另一种悲伤。于是，你沉默了，忽然发现自己不可以以这样的姿势给人带来悲戚。你从此知道，内心不可说，也不可表现。渐渐地，你把自己活得近乎毫无缺点，现在你发现这是多么大的悲伤。

　　这个冬天忽然到来，时间从消失的记忆中，惊鸿一瞥。你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河水的岸边。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过来。有一个人，出现在天地一色的画面里。那一定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他在流浪的途中，张望着远方。他或者是你散失的另一个自己。很久以来，你就没有遇到过他。他原来一直站在你的身外，看着那些从这个世界走过的人。只要春天不来，他就在那里走，一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他的表情，是决绝的，也是悲伤的，他把一种如此清晰的表情，表现在冬天苍凉的事物上。

　　他看到你哭了。那是一种把天地都盖住的哭声。原来，你爱上了春天。到底是谁站在一个春天里，把那个春天化成了自己的身体。你看到你已经无力逃开，在春风中，有着翠绿或嫩红颜色的花草。在水岸的一边，那个离家乡不远的地方。它们已经把你带走。它们到底能把你带到什么地方呢？你站在那儿，无法挪动脚步。你被吓着了，问自己：我在干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为自己如此不可言说的状态，感到羞愧。

　　哦，原来春天也是有咒语的。它在时间里浮出容颜，在阳光照耀下，草的姿态清亮。你这么心慌着，被一整个春天带到了在天底苍茫的隐秘时空之下。你一遍遍地用手抚摩松软的土地颗粒。不可遏止地想把那些细小的颗粒抱成一团的泥土放进自己手里。你为什么这样爱它们。这些泥土到底给你说了什么。你很想远远地看着，可是为何就是挪不开自己的脚步。

　　你发现自己阴柔的身体，完全成为花木之下的影子。太阳从来都不在你的身体里，更不在你的皮肤上。这个阴柔的状态，来自你生命初始所遇到的一切。很久以来，它们把你变成了一种承受万物的圆满。你发现，现在热爱上春天是一件多么大的不可思仪的事情。在人群喧嚣之中，你发现春天浮出的画面，尤为突出，令你措手不及；在静夜之中，春天的景象，成为一个背影。它们一次次以星火的感觉，在你意识的天空，唰地升起，又像火星落下来，你的脑门被冲了一下，忽地有些麻木，然后在你的心上灼烧。你全身发颤。每一次，都是这样想着春天。

　　春天，时间停顿的瞬间。我看到了你的存在。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东西，无论它多么抽象，都是具体可感的。它们和你共同构成了一个整体。或者，原本整体的你，接纳了诸多的存在，变成一个完整的内容。每一个人的生命，或者都需要把时间从内部消灭，也必然让自己回到时间的外部。以时间同步的方式，看看它们在人的命运中，如何存在。

　　在这个时刻，我不能回避2007年11月25日，我写下的诗歌：“谁知道命，这样小/小的盛不下，这草根的脚趾/告诉我，太阳错过了/才有半生的月亮走失//云和水结伴而来/命，我狠狠心，把桥断了/命，我咬咬牙，把自己丢了//我要不了/这些插碎花的刀锋/留不下这梗喉的尖刺/命，我撇不下你/抱不走你/抬不动你//今天，它们划断了/过去，从刀锋的缝隙里，爬到/边岸的纸上，我一笔笔写着/命，落在我面容上的/前生，和今世……”它叫《命》，它是一个人对自己的言说。就像面对春天的一次逃亡。它去了那里，和你相遇。

在时间流过的慢镜头中，我发现春天好好的，近乎毫发无损。走过直立楼房棱角，和街道上永无息止跑过的车辆，我们都在各自的轨迹上行走着。发现自己站在大地上，离春天很近。从那里来的声音，像一首音乐，有着无限巨大的背景，收容了我们关于世界的体验与认知。我们可以从那里，领着自己的方向，以时间消失的样式，回归我们的内心。
　　　　　　　　　　　　　　　　　　　　　　　　　　　　　　　　　2012-2-11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2-2-11 20:2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