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命
武志强

　　你信命吗？

　　开始我也不信。

　　1976年，伟大领袖毛主席去世了，神州大地笼罩在一片哀戚之中，那年我八岁，村子里因为伟人的去世弥漫了一种诡异的气氛，大人们在神神秘秘的做着一些什么。母亲在一个晚上从村东头回来，说是给我和姐姐算了一命，姐姐的命写出的是“干部”两个字，我是“工人”两个字，姐姐听了自然高兴，而我则在心头疑惑间不能相信自己会是个工人，我想当的是工程师。 　　我似乎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向自己的命抗争了。初中三年，三更灯火五更鸡，寒窗苦读，每次考试功课总是班里第一。上了高中，性格中残缺的一面终于露出了它的狰狞面目，我抗不过自己的性格，不得不由县城一中转到一所乡村中学，目的只为我不用再住校了，可以骑自行车从家里往学校跑了，这里的教学质量毕竟不如县城，尽管我发奋苦读，年年第一，还是与大专只有三分之差上了个中专。

　　中专本来我报的是银行学校，结果命运捉弄人，上了警校，警校毕业也是干部，当然了，转正之前是见习干部，而我偏偏就干不了警察，不及转正就转业，这就成了工人。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其间也没有能力抓住一、二个机会，只能与机会失之交臂，原因呢？是我的性格不行，是我的工作能力不行。

　　就在前几天还有个机会让我去路局文联驻勤，正好那天我没带手机，12个未接来电，一个短信，一封电子邮件，看似十万火急啊，想要找寻到我，联系上我。我打通了电话，不相信那是真的。2011年10月10日，早已冷却的心就被一把火烧起来了，冰雪就要融化了，黑暗就要过去，光明就要到来了，苦难就要得以解脱了。那一刻我是多么兴奋，饭都没有吃，就出了家门，急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亲人。巨大的喜悦让我不能相信命运就此要发生转折。二十年，命运似乎又现生机，应约我过去了一趟，有十分钟我坐在文联的椅子上，桌上摆着电脑、电话机，身后吹着空调送来的暖风，头有点晕，觉得是天上掉下馅儿饼了，正好就砸在我头上了。恍惚之间，我就要在这儿坐下去了，坐个半年也行。做了三天的梦，三天的茶饭不思，失眠了三个晚上。梦，很快就破灭，梦醒了，黄粱米饭还没熟呢。因为领导不同意，说是缺人手，还需要我继续在这里当工人。其实从这里调走的人多了去，事实是谁都能离开，而我离不开，因为我没有让自己离开的能力。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丧失了这样的能力。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或许就是命吧。

　　我只能看着别人离开，他们一个个离开了，而我还在这里。我在这里，从白天到黑夜，没有了悲伤。我想是命让我从生到死经历这些，既让我希望，又让我失望，既让我努力，又让我失败，我看到一个个梦想如落花流水一般远去。那些破灭了的梦的碎片就像大雪天的漫天雪花一样飞舞。

　　我并不小看工人，因为我就是工人，我深知做工人的辛劳和不易，经常满怀着我的一腔悲悯之情看着他们，就像是在怜惜我自己。

　　三十多年过去了，母亲在1976年的一个深秋的晚上给我算的一命算对了，我是工人。我只能是个工人。姐是干部，姐现在就是干部，高级工程师。 　　你信命吗？人是抗不过命的。命里有的自然会来，命里没有的努力也是白搭。我也逃离不了这里，因为宿命是无法逃离的。这铁路工厂就是我的宿命。

　　我常对13岁的儿子说起我的文学梦，儿子说你写的还不够优秀，如果你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那还用你当工人？我看着儿子，希望他将来不要当工人。他现在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

　　儿子说的对，不用诺贝尔文学奖，就是得了茅盾文学奖，就不用当工人了。当然这些对我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近乎荒诞的梦。

　　妻子说我是个废物，说如果不是有儿子，早和我离了。当然，她是个好女人。

　　姐说我是父母缺点的结合。因为工作，我没少麻烦她，谁让她有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弟弟呢。

　　我对不住所有的人，对不住所有爱我，对我寄予希望的人。我让他们失望了。跟着我的是失败，这些年失败太多了。大约在我身上没有不破灭的梦。我渐渐失去了自信，像是被生活打垮，灰头丧气的，一蹶不振了。懦弱使我唯唯诺诺。

　　我看到我没有一点能力的站在那儿，孤零零的。那儿是哪儿呢？我也说不清，只感觉是混沌中的一片大地，没有方向，我站在那儿，孤零零的，目光里满是哀伤，内心脆弱像是一团雪在融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时间就像水滴在日夜不停滴着，是什么还让我有倾诉的欲望呢？是命吗？我对这个世界没话可说了，但是拿起笔来我仍能写出一些东西，说明我还有话要说，说话已是唠叨，让人不待听，絮絮叨叨，只盯着自己，惹人讨厌。我都不待见自己了，怕看见自己了。怕看见自己那两只受惊的委屈的眼睛。那是多么容易受到伤害的两只眼睛，我为什么要长这样两只眼睛呢？大而忧郁，有着一种受惊恐的神色。

　　有一天我翻阅《卡夫卡传》，看见卡夫卡的一张照片，像极了他的那两只眼睛，含着无限惊恐。看着那两只眼睛我就要说，我有病，病得不轻。而我咧嘴一笑，就像个孩子，那么腼腆、害羞。我知道我自己是多么单纯、善良。我很想像一开始走上人生的路时对生活对世界抱有一份深情，但内心里产生的敌意和冷漠又明白的告诉我，这样的深情似乎已经离开我而去了。看着那远去了的深情，那么远的距离，就像不是我抛弃了深情，而是深情抛弃了我，让我孤零零的站在一块大地上。

　　你信命吗？

　　我信了。但是我更愿在嘴角挂一丝冷嘲的笑，我希望自己有这样的力量。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1-11-5 08:0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