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
2022-01-18抒情散文杨春山
“黄大炮”并不姓黄,姓谭。“黄大炮”年近四十,国字脸,大眼粗眉,面色黧黑,身材魁梧。在村里只要说起“黄大炮”这个浑名,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毛小儿,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浑人不浑,“黄大炮”虽然脾气倔,性子烈,但村里那些自古以来约定俗成的……
“黄大炮”并不姓黄,姓谭。
“黄大炮”年近四十,国字脸,大眼粗眉,面色黧黑,身材魁梧。在村里只要说起“黄大炮”这个浑名,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毛小儿,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浑人不浑,“黄大炮”虽然脾气倔,性子烈,但村里那些自古以来约定俗成的礼仪还是基本能够遵守的,做事也还算公道,他身高力大,乐于帮助村里人做一些体力活,因此,他在村里的名声并不坏。
“黄大炮”由于父母去世得早,只读过小学后就退学了,在家盘田种地,放牛牧马,个头也越长越壮实,到十六七岁时,俨然顶天立地的一个男子汉了。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生就一副好口才,人又长得相貌堂堂,村里的一些少妇有事没事便拿他开涮,“黄大炮”也毫不含糊,带色的话语常从他嘴里冒出,回敬给那些少妇们。加之“黄大炮”嗓门又大,一来二去,就得了“黄大炮”这个浑名。
“黄大炮”二十岁那年结了婚,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但依然没有改变他的倔脾气。
说起“黄大炮”的倔,那可是非同一般。一次,他到地里去背蚕豆,由于捆得太多,在路途中背架上的豆杆散了,落了一地。“黄大炮”蹲下来,把散落的豆杆重新系紧,又背着往家赶。可没走几百米,那豆杆好像故意和他作对,又“哗啦”一声全部散落在了地上。“黄大炮”顿时火冒三丈,他掏出打火机,把豆杆全部点燃,嘴里一般骂着“我叫你散,我叫你散”,一边扬长而去,连豆子都懒得去捡一颗,让村里人着实取笑了一回。
还有一次,“黄大炮”把养大了的一头小公牛带到田里,要教它犁田。他给小公牛套好了犁,刚赶着它犁了一行,这小公牛就使起了性子,任皮鞭在它身上招呼,它依然站在田里一动不动。“黄大炮”便把犁插在地里,坐在田埂上去抽烟。抽完两支烟卷,他把小公牛身上套好的犁解了下来,站在小公牛的对面,狠狠的瞪着小公牛,小公牛以为自己胜利了,“哞――哞”的高叫了两声,眼里露出得意的神色。说时迟那时快,“黄大炮”上前两步,掰住小公牛的两只犄角,猛一使劲,把小公牛放翻在田里,并向着牛的身上使劲的踢。小公牛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一时间懵了,四蹄乱蹬,却没有能够挣扎起来。过了好一阵,“黄大炮”才放过了小公牛,又坐到田埂上抽烟去了。小公牛爬起来后,“黄大炮”重新给它套上了犁,这回,小公牛再也不敢耍牛脾气了,依着“黄大炮”的吆喝,老老实实地犁起田来了。
“黄大炮”的倔,也让他在村里留下了一些笑柄。他的一个儿子在读四年级时,由于成绩跟不上,他就到学校找班主任,一个师范学校刚毕业分到村里小学教书的年轻女教师,要求让儿子留一级。学校由于没有设置留级的制度,成绩再差也得跟班走,这位年轻女教师就没有同意。结果“黄大炮”大发雷霆,威胁这个年轻女教师,如果不让他儿子留级,就要堵在她每天的必经之路上,向她收“买路钱”。结果把这位女教师吓坏了,每天上下班都要和同校的几位男教师结伴同行。此举在村里传了开来,大家都指责“黄大炮”,他儿子的同班同学更是编了一个顺口溜:“黄大炮,不害臊,到学校,吵又闹,明明儿子学不好,还要天天去堵道;黄大炮,不厚道,吓老师,闹学校,学校规定不留级,只怪儿子是脓包。”只要路上见到“黄大炮”,这些学生就大声地喊这些顺口溜。这一下,“黄大炮”在村里的名声就更响亮了,“黄大炮”自知理亏,也无法申辩,只是“嘿嘿,嘿嘿”的讪笑几声。家里老婆儿子抱怨,村里大人小孩指责,让“黄大炮”感觉很恼火,于是,他和村里的一些人结伴到广州打工去了。
“黄大炮”和村人们到广州后,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打工,做泥水匠的活路。由于“黄大炮”肯吃苦,又肯帮助同村的工友,因此得到了大家的尊敬。“黄大炮”一出门就去了两年,第一年春节,因工地上活路紧就没回家过春节,到第二年年关将近,“黄大炮”和同村的工友们相约着准备回家了,可老板却不愿意给他们结算工钱,一天拖一天,春节就快要到了,“黄大炮”发了急,就约了几个工友去找老板要工钱。老板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悠然的抽烟,对“黄大炮”他们的哀求置若罔闻。“黄大炮”怒火冲天,几步冲过去,抓住老板的头发,把他隔着办公桌就抓了过来,狠狠地顿在地上,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凶狠地对他说:“今天你给也要给,不给也要给,如果不给工钱,老子就把你捏死!”“黄大炮”的大嗓门引来了三四个保安,他们冲进办公室,就向着“黄大炮”扑过来。“黄大炮”也不慌张,看他们要近身时,一脚一个,全踢倒在老板办公室里。老板看情况不妙,连忙斥退保安,给财务人员打了个电话,让她给“黄大炮”他们结算工钱。拿到了血汗钱,“黄大炮”和几个工友终于在过年前赶回了家。
过后,“黄大炮”再也不愿出门去打工了。正好政府号召种植烤烟,由于以往种惯了水稻和玉米,村里很多人家都不愿种,他就承包了十几亩地,开始种起了烤烟。
虽说“黄大炮”对盘田种地很在行,但毕竟从来没种过烤烟,于是,他认真向烟科员询问技术上的问题,根据他们的指导精心栽种,年终,每亩地的收益都在五千元以上,“黄大炮”盘了几十年的田地,终于在田地里掘到了第一桶金,家境开始有了较大的改变,不仅新建了一所瓦房,还在村里第一个骑上了摩托车。在“黄大炮”种烤烟成功后,村里很多人家都开始栽种烤烟,虽然由于天气的原因有成有败,但总体上村民还是获取了较好的收益。在村委会换届选举时,年近四十的“黄大炮”被村民选举为村委会主任,于是人们在称呼“黄大炮”时,也都在前面带上了“村长”二字。
当了村长的“黄大炮”更忙了。不仅要盘自己的庄稼,而且要处理村里的事务,大到国家惠农政策落实,小到夫妻间的鸡毛蒜皮,“黄大炮”都得事事上心,再加上自己的文化知识低,要忙于学习,照顾家庭的时候就越来越少,惹得老婆的抱怨越来越多,按老婆的话说就是“当了个破村长,忙得整天都不归家了”,但生性耿直的“黄大炮”乐此不疲,整天骑着摩托车到处跑,看看田里庄稼的长势,和村民在田埂上拉拉家常,抽支烟卷,村民也很信任他,有什么家长里短都和他摆摆,整个村的情况,“黄大炮”没用多长时间就已经了如指掌了。
“黄大炮”虽然当了村长,但他火爆的脾气还是时不时会发作那么一两回。一次,乡里在“黄大炮”他们村召开烤烟移栽现场会。全乡各村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都来参加。分管副乡长在作动员讲话时,一些牛马跑进了旁边的田块里,副乡长大声让村民把牛马赶出田里去,喊了好多遍,村民还是在开现场会的田块里一动不动。“黄大炮”火了,一把从副乡长手里抢过喇叭,大声说:“限你们10分钟时间,把自家的牛马全部从田里赶出去,不然,我就要以破坏烤烟生产罪处理你们!”一句话惹得大家哄笑不已。且不说有没有“破坏烤烟生产罪”这个罪名,即便有,一个村委会主任也不可能给村民自行定罪,但“黄大炮”在村里还是有很高威信的,听“黄大炮”发了话,牛马的主人马上到田里去赶自家的牛马了。虽说大家对“黄大炮”的“破坏烤烟生产罪”很不以为然,但对他在村里的威信还是给予了高度的评价。由于烤烟是乡里的支柱产业,“黄大炮”他们村的烤烟种植无论是面积还是产量在乡里都处于绝对领先的位置,“黄大炮”在乡里开会时说话便有了一些份量,但“黄大炮”在乡里也留下了几次笑柄。
一次到乡里开会,由于头天晚上为村民调解纠纷睡得较晚,上午又到自家田里干了半天活,下午开会时,他困得不行,就在座位上睡着了。睡了一阵,迷迷糊糊醒来,隐约听到副乡长正在讲什么“美洲斑潜蝇”,副乡长讲完后,就叫各村主任就防治斑潜蝇作表态发言,副乡长点名叫“黄大炮”先说。“黄大炮”没听到副乡长前面讲的内容,以为斑潜蝇是一项政府号召发展的新兴产业,就放开他的大嗓门,说“斑潜蝇确实是项好产业,既然乡里鼓励发展,我们村绝不会拖乡里的后腿,划分给我们的任务保证完成,一定要把这项产业做大做强,努力为群众增收,请乡政府放心!”与会的人员面面相觑,一时成为了丈二金刚。会场冷静了一会,开始有人反应过来,于是,整个会场全爆发出了哄笑声,有的人更是笑得捂住了肚子。“黄大炮”也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用粗大的手掌在脸上摸着,“嘿嘿,嘿嘿”的讪笑。副乡长又好笑又好气,指着“黄大炮”说:“‘黄大炮’啊‘黄大炮’,你还真是一个‘大炮’,你没听清楚你不会闭嘴吗?你不说话会死人啊?这美洲斑潜蝇是个害人的玩意,今年由于干旱,在我乡已经成灾了,对蔬菜产业造成了很大破坏,今天我们正在布置如何进行有效的防治,你倒好,还要大力发展,把它培养成为群众增收的一项产业了,你真行啊!看来你不能叫‘黄大炮’了,以后就叫‘斑潜蝇村长’得了!”“黄大炮”这才知道自己哪儿出错了,一双黑脸顿时变得透红。这个笑话,让“黄大炮”在整个乡都出名了,“斑潜蝇村长”也时常在背后被人叫唤着。
“斑潜蝇事件”给“黄大炮”好好地上了一课,让“黄大炮”感到自己文化层次低的为难之处,意识到光靠老经验,不仅不能种好田,更不能把这个村长干好,于是,他更加热衷于学习科技知识了,一有时间,就买一些农业科技方面的书籍来看,慢慢地,他掌握了一些种养殖方面的科技知识,还能为村民作些指导。
村长“黄大炮”在村里确实成了一个大忙人,村民有事,第一个总是来找他,家里有了红白喜事,也要请他去帮忙主持,他东家进西家出,倒也活得快乐而充实。
然而,村里发生的一起恶性案件,让“黄大炮”着实憋闷了很长一段时间。村里一个到深圳打工的姑娘小云,才十九岁,年前回家时,大约在晚上九点钟,就在离家两三百米远的一块包谷地里被人强奸杀害了。“黄大炮”觉得这起恶性案件丢尽了自己和平素朴实厚道的本村村民的脸面。刑侦人员到村里查办案件那几天,“黄大炮”阴沉着脸,在路上见到了人也不搭理,脸色铁青,黑黑的有些瘆人。他见到村里平时不务正业的那些年轻“半截子”时,更是把他们死死的瞪着,就好像那个人就是罪犯一样。那几天,村里的年轻人见到他都只敢绕道走。随着公安人员调查的逐渐深入,终于有一个重要的信息浮出水面:案件发生前,有人看见路边上停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村里有红色摩托车的十八至五十岁的男人全部被纳入了调查范围,经过排查,最终,村里三十八岁的谭方应被列为重点嫌疑人。这个人已经成家,并且有一儿一女,平时在村里人缘也好,很老实本份,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强奸杀人犯。经过DNA比对,最终,确认了这个人就是犯罪猜疑人。就在公安人员带着他指认现场时,“黄大炮”怒不可遏,冲上前去,狠狠打了他几个耳光,用手指戳着他的脸说:“你这个畜牲,小云是你看着长大的女娃,亏你也下得去手,要早知道是你,非把你剥皮抽筋不可!”罪犯最后被叛了死刑,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起案件,“黄大炮”仍然闷闷不乐。
又过了一年,在春节前讨论村里的救济人员时,“黄大炮”依旧用他特有的大嗓门,说“谭方应家还是应该考虑的,虽然他犯了罪,但他的婆娘娃娃没有罪,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女,日子过得也确实艰难……”
至今,村长“黄大炮”依旧骑着他那辆旧摩托,在乡村的道路上奔突着,如果你看到他那高大的背影,听到他那粗大的嗓门,一定会忍不住说:“这不是‘黄大炮’吗?有什么难事情,就去找‘黄大炮’好了!”
[ 本帖最后由 杨春山 于 2013-7-15 21: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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