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林子有点野

　　秋阳暖照，光钱大大小小散落林子里。
　　林子不大，清一色的白杨树，撑出一方灰绿杂呈的壁垒。一条沟渠如阔口鱼盘，将林子和硬路隔开来，消隐我趋近的念想。本想去林子里走一走，寻棵树靠一靠。
　　像是收足了买路钱，各种气息顺畅地从林子里散漫出来，有些随风入了云层，多数平覆了四野，灌满沟渠，溢湿了裤管。天阔云微敛，地广黄铺张。沟渠底堰用石头水泥抹砌，文明蘸了枯涸写成虚空。其实呢，有些强势并非铁壁铜墙。沟沿壁缝里，几棵野菜绿盏盏膨开手足，茎端生出小黄花。
　　相较于小黄花的娇弱，渠边树株株挺立如塔。空间便是胜利，各自招展，吸纳。再往里走，植株明显细小，像迷路的外乡人，缩手怵足写满怯意。
　　时间的飞羽一旦落地，往往会失却曾经的张力。最明显的是那些最低层的杂草，常年荫藏，病恹恹的黄，像一个个束手的婢。风过，叶离别，若黄袍加身。
　　林子边缘一处明黄焰火，是大豆。我慕其色，羡其味，向往这即将仓归的粒熟。
　　林子障目，心摹诸多秋卷。鸟雀飞林间，像移动的画笔。高远处的蓝灰，低近处的黄绿，柔软的，流动的，鼓荡的，牵扯的，丝丝缕缕，如波涌滑缎，舒缓顺畅如梦中的多瑙河。
　　林子像是河神的使女，知书达礼，温润淑娴。静，伴着对一切光的渴望，如黎明前的夜曲前引，于无声处摄人心魂。
　　几辆大货车在身边停下，如急喘的惊牛，打乱了节奏。我避而远之，去路北。
　　一路之隔，恍若从江南到了东北。
　　路北也有一片林子，半掩在一排房子后面。相较对面的林子，这片林子有点野。
　　阳光泄林间，我看不到被肢解的斑驳之像。每一棵树都像一面朴镜，不修边幅，贪婪地吸纳着每一束光，每一颗粒子，分解，转化，成郁葱。在这里，本能需要以全然接纳的方式淋漓呈现，无拘无束。
　　林子亦不大。树种却非清一色，有六七棵杨树明显的高威亮白，像是身材高挑的欧洲女子，跋扈，张扬。它们鹤立于东北隅，迎着阳光一杆杆猎猎如旗。
　　林子南缘有两棵稚柳，为这片林子起了小变化。既来之则安之，边缘亦缘。来年花发，柳暗花明也未可知。
　　最多的当属白杨了，和对面林子里树种一样，只是树身矮了些，有些杂乱。看着它们，我心里涌起一些镜像，一会儿是劲风吹开鸟的羽毛，一会儿是风刮起破蓑衣，一会儿是草船借箭。那些树枝不管不顾地从半腰支楞出来，乱簇簇地挤挨等身。且不只这样，还有那些爬山虎，牵牛，藤藤蔓蔓一股劲地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着劲地妖魅迷乱。
　　地上有厚厚的落叶，杂草丛生，野菜星点，四下里铺及开来。这里的杂草没了乖顺，野菜没了诗意，黄白蓝绿，纵横捭阖，恣意汪洋，像一锅热气腾腾的农家大炖。你瞧那一团团一簇簇星光灿烂的牵牛，蓝莹莹，紫灵灵，像不像攀树嬉乐的俏丫头？
　　这里没有沟渠，没有铜墙，没有壁垒，有的，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接纳，回馈。你若喜欢，且丢了斯文，席地就座，大着嗓门说，来一大碗！
　　这里的树粗细差不多，没有明显的强势。这让我想起娘的一句话，撂下板子一样饭。秋日天晴好，每棵树都分得一碗日光羹，呼噜呼噜可劲儿吃喝。
　　人迹罕至，这里像是被遗忘的角落，于静寂里凭添了几分叛逆的俏野。如她。她幼时被送去乡下奶奶家，上学前才接回城里，在妈妈眼里，她是一个十足的野丫头。一种被忽视被冷落的感觉日渐长成堤岸壁垒，隔在她和家中间，欲近不能。

　　时间如梭如锉，她也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叫她妈妈，偎着她，清澈的眼光像月下潮涌，瞬间冲跨了她心底筑起的堤岸。
　　一只漂亮的山鸡腾空而起。林子醒了，五彩斑斓。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1-10-20 17:06 编辑 ] 白杨树, 空间, 胜利, 水泥, 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