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 林文华

米娜递给我一份申请，要求住校。
“什么理由？”
“我想吃苦，家里条件好，太舒服了。”这话好耳熟，它让我想起了贺岁片《甲方乙方》。
那时候，高三补课刚开始，宿舍非常紧张，一些离家稍近点的农村孩子都住不上，何况城里孩子。米娜家离学校就那么几步路，她却要求住校，让我这个班主任很为难。她几次三番地磨我，嗲声嗲气地说：“哎呀呀老师，求求您了，您就说我家住十里村，学校领导又不知道。”——城里孩子就是聪明。
说着，她竟把手机交给我，让我替她保管一年：“老师，我发誓好好学，再也不玩手机，再也不上网了。有谁找我，您就告诉他‘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高三，请一年后再拨’。”
我心里一酸，又一软，就收下了米娜的申请和手机。
那时候，酷暑难耐，宿舍里蚊子又多，米娜后半夜还睡不着，她就到路灯下一边扇蚊子，一边做题、看书、背英语单词。舍友们说她傻，放着家里有空调的书房不住，却来学校跟他们一起受罪。米娜说：“太舒服的环境里学习，很容易瞌睡的。知道青蛙怎么死的吗？是被温水慢慢烫死的。”
妈妈心疼她，烧了排骨送到教室，她却赶妈妈走：“我不要你做好吃的，她们能吃的苦，我也一样能吃下。”她们是那些来自农村的住校生，一个个节衣缩食，一星期只花五十块，特别能吃苦。
可是，米娜比她们还能吃苦！夜深人静，一切都开始沉睡的时候，306号宿舍上铺那盏微弱的台灯亮开来，像是一个极力挣扎的人，陪着米娜一起泅渡。读完英语读语文，读完数学读历史……读到眼皮开始打架，读到舌头不听使唤，读到书从手中滑落。然后，和衣而卧，天亮说“晚安”。米娜喜欢“枕戈待旦”这个词，她是战士，她的敌人是高三，是高考这条大鲨鱼，它正朝自己游过来……
熬夜的不良后果是白天上课丢盹。看米娜难受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叫醒她，可她一旦清醒后就不能原谅自己。她质问同桌：“欢欢，你为什么不扎我？”欢欢手里拿着圆规，可就是下不了手。
我不赞成米娜开夜车，却以她的拼劲去怂恿其他人：“要成功，先发疯，下定决心冲冲冲！” 在我眼里，米娜绝对是个疯子，是苦行僧，但她却乐此不疲。她像上了发条一样，每天机械地重复着简单而又繁忙的生活，她甚至连跟人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有一次，她跟同学一起上楼，人家跟她说话，她却冲人家发火：“哎呀呀，你别跟我说了，我在背政治呢。” 她有两个月没有抬头看天了，每星期也只回一次家，不是不能，是她不想那样。她像个囚徒，失去了自由。
也有过退缩的想法。妈妈心疼女儿，帮她写好了退宿申请，但她迟疑着，没好意思交。
暑热过去，金风送爽。月考成绩下来了，米娜进步了七十名，排到年级前八十。第二次月考，她“噌”地一下蹿到年级第十三名。她说：“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前十，最终目标是考上中国名校。”
我看好米娜，这与一年前的颓废的米娜判若两人，我经常拿她的事去教育那些懒惰的孩子。
教室里贴满了我手书的励志标语，在一条鲜红的横幅上，有全班同学的签名，米娜的字最狂，也最大。低头是一摞摞不断增加的试卷，抬头是一天天减少的数字。米娜在日记里对自己说：“米娜，你是一株开在悬崖上的依米花，你每天的努力开放，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掉进万丈深渊里。”
她还问自己：“米娜，你累吗？累就对了，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看见这句话，我非常震惊！作为老师，有时是学生在教育我。当我困倦的时候，当我偷懒的时候，当我感到迷惘的时候，想起这句话，我就振作起来。我要陪他们一起辛苦下去，直到明年六月…… 2011年11月8日（139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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