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秋遗韵

　　 残秋遗韵 文/张峪铭
　　南国的季节，就像一列慢程列车。车头进入了冬季，车身却还在秋季里蠕动。
　　我趁秋色还未褪尽，只身到田野寻起秋来。没有哪一个农村出身的人对秋不心怀感激。那一串串红辣椒，一筐筐还裹着泥土的花生，还有那堆在堂面如小山似的山芋，一囤囤挤满了仓禀的粮棉，都藏有童年许多故事。可如今当我们将它们从超市往家里背时，很少想起它们呆过的土壤。
　　曾经的我，朝思暮想着往外奔，离开生长着庄稼、养育着自己的土地，总认为远方才是成功的标志。可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离家是远了，思念却离故土越来越近了。心里那点乡土色的浅痕，却被思念一次又一次地刷新。
　　妻那天不经意的叹了一声秋去冬来，让我恍然。每天穿梭在密匝的小巷间，秋竟不哼声地在我眼皮底下溜走了。我决定到城郊的东山，赶上秋的尾声末场。
　　地头像产后的妇人，慵散的敞着衣襟。午后的阳光还有些生机，却让地里残茎败叶一览无余。菜大都被菜农砍倒在地，瘪蔫蔫的，菜农随手将它们一棵棵揪起，丢进地头大缸里，妇人穿着靴层层踩压，那是将品相稍差的进行腌制。好点的装到筐子，那是要到菜市场卖的。看我盯久了，人家说：“没看过吧？”那种语气，让我不得不逃离现场。是啊，这些人和事曾是那么的熟悉，可又那么的陌生。
　　让人感叹生活中许多东西虽近犹远，虽远犹近。
　　其实寻秋就是找寻秋的富足与静谧。感知季节的气息一个人再好不过了。
　　穿过草径，爬上堤坝，就是一条沿山脚蜿蜒而流的小河。水瘦石头现，山高林木深。一湾河水断断续续的，洼处衰草倒映水中，高处水从卵石下流淌。小桥只是春夏雨季的过道，秋冬季节的桥显得格外的高峻空朗和多余。我从砂砾中走到对岸，沿着开山取石的坡路，爬上了山腰。面对小城，面对小河，面对田野，席地而坐。
　　眼前的小城四面环山，就像一个硕大的盘子里散落着无数个星星，在阳光下无精打采的。此时我不愿再多看它，它让我陷落其中，忘了春播夏种，忘了秋收冬藏。在那里为浮名而累，为金钱而活的自己，还有那些外表光鲜，内在虚伪，没有一点泥土味的人们。此时的天地只属于我，我要将此情此景与湮远的年代嫁接。若那样，我敢说我的灵魂又受到一次洗礼。
　　我将目光收回，放在田野逡巡。只见田畴如枰，三三两两的农人在其间劳作。长空寂寥，只有近处河坝上的芒子摇曳着身姿。
　　我总认为芒子是岸上的芦苇，芦苇是水里的芒子。帕斯卡尔说过，人不过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用在芒子的身上也是一样。从个体来说，生命都是脆弱的。可芒子与它的同宗兄弟芦苇可是从遥远的年代走来。沧海桑田巨变也没让它们绝种断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首《诗经》上的最完美的爱情诗中写的“蒹葭”，是芦苇，我看也可以是芒子。黄杆如金，絮飘如旗。有坚韧之劲，有浪漫之态。它们都具备。
　　芒子在夕阳中招摇，不回避任何力量。以其柔弱立在世上，以其坚韧生长茫茫。不似庭中桃李，畏风怕雨，不像贴土荠菜，怕人践踏。它在风中摇着，在雨中晃着，任你肆虐，总举着绢样的旗。不，是缨。国家沦丧，那帽顶上、枪尖下的缨，是一抹残阳如血，尔今它不过是一片白洁如雪。芒子，让人想起烈烈秋风中的，马蹄声声急，帽缨如芒飞。
　　此时思绪我不想刹住，我想起儿时，将竹做成箭头，将芒杆做成箭身，放在竹片做的弓弦上。一把芒箭，背在腰间，竟有了儿郎射雕的气焰。将芒杆剁成寸长，穿上钓丝，当作浮漂，就有了稳坐钓台的悠闲。
　　芒花如雪，在风的吹拂下，给人以衣袂飘飘之感。似风萧萧兮易水寒，发慷慨羽声的荆轲，似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的刘邦，抑或似凡有井水处皆有柳词的白衣卿相？
　　芒子有时遭到疾风也会折腰，但它仍絮飞濛濛，就像那被强秦所杀的荆轲，悲壮之声，穿透了岁月的烟尘。芒子的坚强在于迎着秋日冬阳，将天空云彩扫落成了片片雪花，就如刘邦将四分五裂变成了大汉天下。即使被人割下，扎成普通的扫帚，将千家万户收拾清清爽爽，像柳词将草根文化普及到街街巷巷。它貌似柔弱，却力透锋芒。
　　芒子将秋送进冬的深处，同时将我的思绪也带到远方。芒子远古时守在河滨山脚，时至今日仍立在田间地头。这种坚定，就是不挪动生存地方。人类不断开发日益富足的环境，让人担心，不知能走到多时多远……
　　慢慢将思维的翅膀收起，将眼光移向山梁。远山苍茫，在斜阳暮色中像罩了一层薄纱，但还能看清层林浸染，色彩纷呈。山上杂树丛生，没有成片的红枫让人激荡，没有疏朗的景象让人哀伤。江南的秋总是羞羞答答，慢慢悠悠地往冬天路上行进着，将秋的韵味遗落在满山遍野。
　　残阳如血，芒花如霜。残秋遗韵，思绪悠长。回望乡村与小城，牧归雁回，早已溶在一片金色的余辉里。我庆幸还能将逝去的秋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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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后由 张铭 于 2011-11-17 21:5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