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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蚁狮

2022-01-18叙事散文辛贵强
太阳落山前,到房后小山上溜达,是开春以来每天必去的功课。在山坡左右踱蹀,横竖穿行,既溜了腿脚,又放牧了心情,身心俱爽,一举两得。于山顶徜徉中,在一处土坎下的细土上,发现了几个圆锥体形的小土坑。坑口大如墨水瓶盖,越往下越小,底部尖尖,坑壁光溜……
    
  太阳落山前,到房后小山上溜达,是开春以来每天必去的功课。在山坡左右踱蹀,横竖穿行,既溜了腿脚,又放牧了心情,身心俱爽,一举两得。

  于山顶徜徉中,在一处土坎下的细土上,发现了几个圆锥体形的小土坑。坑口大如墨水瓶盖,越往下越小,底部尖尖,坑壁光溜溜的,很规整,很精致。我知道,在每个小坑的土中,都埋伏着一个小虫子。椭圆形的身体,大肚子,小头,脖子长,嘴上长有一对长而尖锐的钳子,既是建造巢穴的工具,也是捕获猎物的武器。它们的颜色,与周围的土一模一样,即便暴露于土面,也很难发现它。我们这里将这种小虫子称为“碌碌痛”。“痛”乃方言,是倒着行走的意思。

  这种小虫子是天生的阴谋家与杀手。它们挖的小坑,是精心布置的陷阱。闲逛的蚂蚁或者其他小虫子一旦误入其中,向上攀爬时哪怕弄出极细微的动静,也会被它们觉察,迅疾从土里钻出脑袋,挥动头顶两只铁钳子一样的嘴锷,向上扬沙,将爬至洞口的蚂蚁等击打下来,一举擒获。它们向上扬沙和逮虫子的动作,一下紧接着一下,猛烈而有劲道,似乎还发出噗噗的响声。我不知道它此时是不是向蚂蚁、虫子体内注射了类似麻醉剂一样的化学物质,蚂蚁、虫子被它咬住后便呆傻了一样,一动不动,被它一点一点拖进土里,从容地吸食体液,大饱口腹。在它们住的小圆坑周围,可见零零碎碎的蚂蚁黑色躯壳碎片,证明了它们阴谋的屡屡得逞,也记录着它们的无情杀戮。按说,蚂蚁嘴上也长着巨齿獠牙,可以叼得起比它身体重几倍的巨大昆虫,发怒的蚂蚁军团滚滚而至时,甚至可以使鸟兽与人望而却步。可现在它遇到的对手却非常阴险,藏在土里暗施杀手。这颇像电影地道战的情形,你打它,看不见,它打你,无处逃。于是,蚂蚁便远远不是对手,在劫难逃成为它的盘中美餐。

  小时候,在家乡高高土崖壁下风化的浮土里,常常见到这种小动物设置的陷阱。出于童时的好奇与顽皮,常常用计谋诱引、捕捉这些埋伏在土里的 “阴谋家”。办法很简单,就是捉一只大蚂蚁,放入它们的陷阱。蚂蚁刚爬动,它们便探出头来捕捉猎物,将自己暴露无遗。我用早已准备好的细草棒,对准其藏身的地方一挑,便将其挑出土外,进而抓获。如果不是用这种办法,任你用草棒在土坑里拨来拨去,乱挑一气,很难找到它。它感觉危险来临时,会在土里倒退着游走,深深隐藏起来。即便你把它拨出了土面,它也会缩起身子,一动不动地装死,让你误以为是一块微小的土坷垃,轻而易举被它骗过,再次显现出它“阴谋家”的特点。

  现在,我又发现了这些小“阴谋家”挖的陷阱,不由撩拨起久违了的童心。我本来就是来散心的,重温一下儿时玩的勾当,不怕谁说我老不觉死。于是捉来一只蚂蚁,投放进土坑里,看小“阴谋家”从土里杀出,将蚂蚁生擒活捉,拖进土中。我认准其藏身的位置,用细草棒将其挑出,捉到手里观看。小家伙故技重施,使劲蜷曲起身腰,一动不动地装死。我坏坏地讪笑着,嘲讽它只可以欺骗同等的低级生命,对于我,却是白给。只要我愿意,装死等于就是找死。可我没有像儿时那样坏了它的性命,而是将它重新放入巢穴内。眼看它扑楞一下翻过身来,敏捷地蠕动着身子,三下两下钻进土中,藏匿不见。这家伙,是土行孙,在土里,是百战不殆的将军,离开土,就没戏可唱了。

  我发现我喜欢上了这种小动物。可遗憾的是,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它的大号叫什么。于是从山上回来,打开电脑,在百度里搜“在沙土上做坑的昆虫”。搜出的结果,不但有文字,而且有图片。对号入座,确定就是这种小动物。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竟然有一个响当当、威风八面的大号,叫做“蚁狮”!这很自然让我联想起南非荒原上有兽王之称的狮子,嗜血,凶猛,残忍,以剥夺其他动物的生命为生存手段。这小东西尽管只是捕食蚂蚁之类的昆虫,可同样霸道,血腥,残酷,不枉享有“狮”的名号。除此外,它们还会挖掘陷阱,伪装设伏,用计谋获取猎物。从这一点说,又胜过蛮勇有余、智谋不足的狮子。

  从此,我开始关注“蚁狮”,每天上山溜达时,找到那处土坎,看它们做的陷阱,看它们利用陷阱擒捉、虐杀蚂蚁等昆虫。也曾恶作剧地把它做的陷阱抹平,看它第二天能否修复。改天再看时,那陷阱又光溜溜完好如初。我想,这小东西一定是在夜里修复了它的陷阱。我还发现,即便没人动它的巢穴,它也会在夜里进行修理,以保持小土坑良好的陷阱作用。我非常佩服它们构筑陷阱的勤劳与耐力,想象得出它们是用嘴一千次一万次地向上扬土,把陷阱整理得精致、完美。同时,我非常佩服它们在土中埋伏的定力,假使一白天没有蚂蚁、虫子闯入,便会在土中一动不动地潜伏着,绝不乱动身躯使猎物受惊,不肯中计“入瓮”。

  我发现“蚁狮”的时候,正是北方少雨多旱的初夏。但凭经验我还是想到,马上就是雨季了。待天降雷雨、大暴雨,它用来捕捉猎物的陷阱注满雨水,岂不活活将自己淹死?即便淹不死,雨浇注过的泥土经阳光暴晒,会板结成一块,岂不将自己封闭、憋死在里面?如果真是这样的下场,这才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接下来再上山溜达时,我常常逮些蚂蚁、幼小蚂蚱、虫子等,投放进它们的陷阱里。我要好好地养着它们,我倒要看看,大雨到来后,它们为杀生害命处心积虑挖的陷阱,会不会成为它们给自己挖掘的坟墓。

  大雨说来就来,而且是特大暴雨。云层低垂、炸雷连连中,天像穹顶破漏,银河狂泻,之后接二连三下了几场雷阵雨。天气放晴后,我又在夕阳西照时登上山顶,亟不可待来到小土坎那里,看“蚁狮”们究竟怎么样了。果不出我所料,小家伙的巢穴被大雨浇注得一塌糊涂,小土坑不复存在,细碎的浮土也板结成坚硬的一块。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悲哀:小家伙,你终于还是把自己活葬了,这真是害人亦害己哪!

  以后照常如旧一天一次上山来。每至小土坑前,我都要驻足观望一会,为埋葬了自己的“蚁狮”感慨一阵。可有一次我突然想到,在我们面对的生物世界里,凡是能生存下来的,必然有着特殊的生存智慧与技巧,否则,就失去了繁衍、生存的前提。这一代一代的“蚁狮”,如果都在大雨中葬身于自己挖的坑,岂不早绝种了吗?想到此,心里像电打雷击了一样陡然一惊,意识到我很可能又被这小阴谋家给骗了。好多昆虫,都有幼虫、成虫两个生长阶段,“蚁狮”会不会也有这样一个蜕变的过程?它们会不会正好需要一场大雨,使散涣的浮土板结,将自己封闭在土层下,变化成了一只蛹?我产生了一探究竟的冲动,找来一根小木棒,在一只“蚁狮”做巢的地方挖掘。没几下,果然挖出一个椭圆形的小肉球,用木棒捺捺,肉囊囊的,有生命活体的质感。我断定,这就是“蚁狮”变的蛹,只待在土中成熟后,便会破蛹而出,变为蛾子之类的成虫,然后去求偶,交配,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我为我的上当受骗和自以为是,既感到愠恼,也感到羞惭。我把蛹重新埋回土中,想进一步观看结果。

  从山坡回来,我再次上电脑求助百度,搜“蚁狮的成虫”。给出的结果是,其成虫名为“蚁蛉”,形如蜻蜓,只是更小巧玲珑,翅膀可以收回来,样子非常可爱。   为了求证,我于几天后在山坡溜达时,再次挖开“蚁狮”变蛹地方的土。我看见那只蛹的顶端开了一个口子,只剩下一个蛹的空壳。很明显,它已经羽化为一只漂亮的“蚁蛉”,或许正在什么地方与情人迎风起舞,双双缠绵。

  我被这个擅长于欺骗的小阴谋家气笑了。不过,又非常感谢这个智慧十足的小家伙。毕竟,它再一次让我知道了: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不信你看,“蚁狮”掘墓自葬,竟然是一种假象!
蚁狮与它做的陷阱
蚁狮的成虫蚁蛉


[ 本帖最后由 辛贵强 于 2012-8-2 08: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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