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的山
2022-01-18抒情散文剑鸿
剑鸿一我就像一只不归鸟,由农村飞到喧嚣的城市,然后在这个南国小城深处,找到一个小区作为栖居地。这个小区从绿油油的菜地、到规划、再到乱哄哄的工地、高价位的开盘,直到成为我的家,都似乎是一种冥冥中的安排,好像我们之间有某种缘分似的。我本来对这座……
剑鸿
一
我就像一只不归鸟,由农村飞到喧嚣的城市,然后在这个南国小城深处,找到一个小区作为栖居地。这个小区从绿油油的菜地、到规划、再到乱哄哄的工地、高价位的开盘,直到成为我的家,都似乎是一种冥冥中的安排,好像我们之间有某种缘分似的。我本来对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归属感,但因为我将大部分的薪水都浇灌于此,我的归宿感也像盆里的花儿一样,逐渐开始萌芽成长。每次上下班,我都会选择紧邻赣江的滨江路作为自己的路线。虽然道路的名字有点大众化,距离也不是最近的,而且油价涨得厉害,但是道路两旁开阔的视野、远山的轮廓、蓝天碧水的景致,吸引我走上它。特别是那些远山,总能牵动我精神的丝缕。我的这种舍近求远的癖好,经常被妻子毫不客气地命名为毛病,我自己也觉得是毛病,但什么毛病,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后来,我发现,这可能和我现在的失眠有关。
我的失眠不是一向就有的。我清晰记得,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对睡眠环境比较挑剔,每次睡在陌生的地方,总会因为被褥间的异样气味而显得有些不习惯,但也总是能在煤油灯下囫囵地吃过晚饭,然后听着远处的蛙鸣虫唱很快地进入意识模糊状态。睡得最不安稳的几个晚上,也是因为一些事件的影响,比如母亲和邻居为了地里的庄稼被损毁和村里人发生口角,或者邻居家里有什么人忽然离去,半夜还在操办丧事。那时,我还不明白人为什么要争来争去,也不明白人怎么都会死。不过,我已经学会了数数睡觉,基本上不超过200,我就能进入梦乡了。后来,在成年单身的一段时期,我开始有些睡不着,这很好解释,青春在体内疯长,精力多得几乎可以拿到市场上叫卖的时期,所谓理想爱情就会出来折磨人,尽管如此,失眠还不成其为问题。但现在,寓居异乡,尽管妻儿在侧,气息安然,我却经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失眠就像一贴狗皮膏药,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和我的很多个夜晚。
于是,我开始隐隐感到,我已经感染了一种现代病毒,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失眠者。这是一个很无奈的发现。
二
我发现我成了一个失眠者之后,就更加经常地失眠。
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情形。我开始注意到失眠已经是普遍的现象,正在被很多人热烈的谈论着。我还留意到大街小巷的很多电线杆子和墙角之上都贴着治疗失眠的广告,这些“牛皮癣”像是一只只可恶的眼睛,窥视着现代人的隐秘。我一直觉得,所谓广告都是针对脆弱的心理而发的,只有驾驭不了自己的人才会被诱惑上当。而对于“驾驭自己”这样的事情,我通常怀着很大的自信。我还看到报道说,在大城市里,越来越多的人受着失眠的困扰,心理咨询业因此而繁荣兴旺。对此,我很纳闷也很欣慰,纳闷的是,难道失眠也会像洪水一样到处蔓延。欣慰的是,照此看来,失眠者的队伍很庞大,多我一个也不算什么。总之,我越来越像一个祈求自医的病人,深切地关注着自己的病情。繁复的工作像一架不断运转的笨重机器,携眷着整个身心不停的转动,停驻在体内的生物钟也随之发生紊乱,以致于经常要辗转到筋疲力尽,等到电视机和我说了再见之后,才能在黑夜深处看到梦魇的身影。
因为失眠,我得以和许多个夜晚邂逅。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小区外公园里呱呱的蛙鸣,我会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也经常在满天星斗的晚上,我会披衣而起,独自凭栏,看着万家灯火渐渐熄灭,星空寂寞而清冷。我还经常看到,深夜无人的街头,一些年轻人像没有脑袋的苍蝇,骑着车子到处乱撞;看到城市路灯的光辉明亮地照耀着街道,将一颗黄色的月亮映衬地有气无力,远远的窗户里忽然亮起昏暗的灯光,我知道那些都是和我一样守着黑夜的人。这样的夜,像宇宙中的空洞,席卷着人的思绪、精力,还有无休无止的想象。
一些时候,我会觉得失眠像一座山,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每次带着熊猫一样的黑眼圈起床,我就暗暗下决心,今晚一定要安寝,可是到了深夜,神经却像注射了兴奋剂,亢奋而活跃。
直到一时,我偶然走出城市,走进大山,我才重又找到了临睡前酣畅入梦的感觉。我开始模糊的意识到,身体的疲惫也许可以减缓灵魂的疲惫,有形的山或许可以搬走无形的山。
三
事实上,我已经无法一个人去接近一座山,即使一口气就能爬上的小山,也好像离我很远。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群居动物,而且是群居的爬行动物,终日在城市巷道中爬行,很少仰起头来看蓝天、白云,星空。通常的情况是,我和很多人一起来到山脚,望着高耸的山巅,像一群徘徊在巨大昆虫前的蚂蚁,商量半天,往往是我提出建议,走吧,我们上去。这样就经常出现一种情景,几个志同道合者,沿着陡峭的山路,一边玩笑,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向高处行走,胸中积闷的气体通过四肢的驱动,与山林间的清晰之气发生着难得的交换,缺氧造成的模糊意识也似乎被一片苍翠洗涤净化,令灵魂呈现一刻的澄澈清明。我也因此能够在下山的几天中,于异乡的枕畔发出鼾声。
我之所以敢于发出向山而行的号召,其实是有私心的,因为我想借此驱走失眠。带着这样的私心,我先后爬上过长沙近郊的岳麓山,福州近郊的清源山,毛主席家乡的韶山,还有家乡光秃秃的石头山,最近的一次,则是安徽的黄山。我走向这些山的时候,每次都充满了兴奋和紧张,就像一只蜗牛爬出城市、看到田野的感觉。我不是蜗牛,但凭什么说蜗牛有这种感觉呢,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而走下山林奔向城市之际,我同样怀着兴奋和紧张,我担心失眠会重新来干扰我的生活。
事实证明,我不是一个擅长记忆的人,对这些曾经在我脚下的山,一旦走下他们,我就很少会有具体的记忆,只有借助照片,才能记起它们的具体情状。在我眼里,仿佛天下的山都是一样的,都是高高的耸立在大地上的一些土石之高者。之所以会如此,我想主要是城里的生活在反复磨砺我的记忆面板。记忆的缺失,让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对山而言则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游客。
但是,令我怅惘的是,长久的失眠为何竟能在山林的抚慰中得到暂时的缓解,古人说,流水有方能出世,名山如药可轻身,果非虚言!
四
远远的青山,默默地引导着我的精神,为我破除失眠的惯性,难道那些延绵在地平线上的轮廓竟蕴含什么奇异的事物?每次走近一座大山之前,我就会预先给自己设置这样一个疑问,然后带着疲惫麻木的感觉,开始探索大山给我的启示。
我记忆最清楚的,还是黄山之行。其时,正是秋高气爽时节,热情的黄山朋友介绍说,这个时候,正是黄山游人最多的时候。我想,这样的“天下第一奇山”,以险峻著称,人多又会多到哪里去呢?但是,在登上莲花峰,继续向光明顶进发的路上,我却大跌眼镜,为自己的见识短浅感到汗颜,山上的游人何止一个多字了得,简直多的无法想象,比城市街头的人都多,比商场挥泪大甩卖时的人还多。不仅多,而且多样,操着各种口音、各国语言的,不同肤色的,不同年龄的都有,摩肩接踵地在弯曲陡峭的山路上行进,一会儿像一条长龙,一会儿又集聚在一起,黑压压一大片。攀登在狭窄的石阶上,人的脸常常贴着脚后跟,有时真担心会被挤下万丈深渊。但是,每个人脸上,又似乎都带着心灵放松的欣喜和舒坦。这种欣喜和舒坦,掩藏在大汗淋漓,疲惫不堪甚至忍痛扭曲的脸上,看起来真是一道奇观,我不知道我当时脸上是不是也有这道奇观。
坐在悬崖边歇息的时候,俯瞰着还在慢慢蠕动的人影的长龙,我想,这么多的人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生活的城市,离开舒适的沙发,离开热气蒸腾、香喷可口的饭桌,朝圣一样走进大山,走向肉身的疲惫不堪呢?除了希望目睹冰川造就的自然山水,呼吸清新的空气之外,总还该有点别的什么吧。当我喘着粗气,继续向前,回望身后,惊叹那一片云海,按下快门之际,我忽然感到,我正站在喧嚣的红尘之外,以前所经历的所牵挂的,都微不足道。在这里,城市只是一个概念,名利抽象得仿佛哲学词汇。在山的怀抱里,我的身体更接近于一颗移动的树,或者是一只蚂蚁。而树和蚂蚁,是不会也不知道失眠的。
那些登山的同行人,下山之后,都会奔走于不同的路途,回到自己的城市或国家,开始不一样的生活。他们之中,是否有和我一样的失眠者,偶尔记起登临山颠时的所思所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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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2-6-9 09:1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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