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的世界里怀想走过的时光

在水的世界里怀想走过的时光 文/郭玉琴
　　我终于走进了水的心脏。在多少年前的那个海边，我如是说。夏天阵阵的海风，拂动着我的秀发。“百川东到海”，也许在人海茫茫中，我的生命卑微恰如这海里的水滴，亲临大海让我真正置身进沧海一粟的境界里。一滴水里有你也有我，在相聚的时候是多么欢乐。
　　能够在一滴水里看清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渺小而感悟如此通透，我不得不感激石狮，这座东南沿海一带的一个小城，是它给了我这样的机缘。小城虽小，却很富饶。第一次拎着行李抵达它的身边时，发现那些高贵豪华的小洋楼原来也不全是有钱人住的。南方沿海城市经济上的发达，让我这个北方人叹服，在那个地方，最穷的人家也可以住上小楼过日子。那些小楼从城市的中心到乡镇蔓延，让我走到哪里都以为在城里，其实更多的时候，我在偏僻的乡下。
　　我所叙说的大海有关的记忆，指的是石狮的黄金海岸。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读过女作家冰心写她回忆跟着做海军的父亲，住在海边度过童年美好时光时的情景，我就很羡慕。常常在她的笔下读到她说的，可以听到海的咆哮声。冰心老人是福建人，她的出身和我抵达的海的世界同属一个省份。正因为如此，自幼生发的对冰心女作家的好感在我流浪南方城市的那年那月那些行走的时光里，每当我思念亲人和故乡，就会在下班后渴望把自己置身到海边，散步，捡贝壳，听她老人家喜欢听的那种耸人魂魄的大海呼啸声穿过耳畔。
　　我的回忆告诉我，我曾经有一半的流浪时光都是被放逐在海边的。在石狮的环城路上，有一家私人承包的医院，离石狮的黄金海岸只有几里路。十多年前，因这家私人医院的一个主任医生是我哥哥生意上的客户，经我哥哥的介绍，得到这个医生的帮助，把我从原本在泉州市的一家服装厂里给带出来，安置在他的医院科室做护工。说起这个护工工作，是跟一般公家医院的护工不一样的，我在那穿的是护士的工作服。这个科室是骨科，来这个科室看病的人大多数得的都是风湿性关节炎，医生给他们看病时主要是采取针灸外加理疗的方法。而我在那的工作，白天主要就负责看守仪器和拔针。因为起初不懂医学，一看到病人来就很害怕，后来在主任医生和一个副主任医生的精心调教下，慢慢的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科室主要有两个医生和两个护工。其中两个医生都是江苏人，他们的简历在医院的宣传栏里挂着，我看到的是南京医科大学毕业，研究生学历。其中的另一个女护工小胡，学历也是某某卫校毕业。站在他们中间，我总感到自己自卑，什么特长都没有，高中文凭在那医院里，不就等于文盲吗？直到后来有一天，科室同事之间闹矛盾，主任医生偏袒小胡，另一个姓张的副主任医生在和我私下里说话的时候，才拆她的后台，告诉我，别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和你一样，跟本不是什么卫校毕业的，就是来的比你早，刚来的时候她和你一样，什么都不会，是我手把手教她的，连打针都不会哪是什么卫校毕业的。你瞧她现在什么都学会了，主任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熟手来做事，她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动不动还向主任打我们的小报告。因为那次小胡为张医生上班迟到向主任打报告的事情，他们俩闹出了意见，让我也意外的发现了这么一个秘密。同样，因为小胡是湖南人，而张医生是江苏人，和我是老乡的关系，后来在很多事情上，张医生也偏袒我，工作上遇到纰漏，他也替我挡着，遮盖着，着实照顾了我不少。甚至在我工作上遇到情绪的时候，也开导我。
　　一次我跟他说，毕竟没学过这专业，感觉干这样的工作还是有点不适应的。他听我这么一说，马上安慰鼓励我说，有什么不适应的，这里不比你在工厂上班轻松吗？没有学过怕什么？我们老家的赤脚医生不都是跟人学手的，哪有几个是读书读出来的，人家不照样给人看病吗？他这样一说，当时我就纳闷，问他，你是学校毕业的，怎么清楚赤脚医生的情况？他后来偷偷的告诉我，他根本不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原本在老家，也是个村卫生院的赤脚医生，后听说这个科室的主任医生在这里承包的私人医院工作，工资比老家乡下翻倍高，就出来了。而这个张医生和科室主任医生是亲戚关系，老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主任是他的舅老爷，他们原本都在一个乡卫生院上班，针灸是他们家的祖传。发现这个秘密之后，我就觉得不可思议，直到后来等我把业务都熟悉了，能应付自如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时，我才明白，用这些简历挂在墙上不过是一个广告招牌而已，为的就是提高私人医院的名气和档次，真正看病还得看本事。
　　先前的两个月，我的工作是很轻松的，就是白天我和张医生一个组，小胡和主任医生一个组，配合看病服务病人，到了晚上五点半基本就没什么事情下班了。这样的早八点晚五点的工作时间让我觉得很轻松，很满意，吃过晚饭我有足够的时间腾出来花在写作上。可这样的好景并不长。等到两个月过后，我习惯了工作环境，便开始有了新的任务。主任开始在科室把工作人员集中起来开会，要求我们在晚饭后拿着他印刷好的医院业务宣传广告单到附近的海边渔民居所散发张贴。这个工作可苦死我们了。每天晚上五点下班，五点半主任就拿着单子在医院门口等我们，然后两人一组，骑着摩托车出去散发。确切的说，是因为散发这个传单给渔民才让我得以每个夜晚都能接触到大海的。围着海边的居民挨家挨户的散发，那段时间正是立秋季节。主任说，靠近沿海地区由于海风猛烈，经常出海打渔的人最容易得关节炎，到这里散发传单最有效。况且，立秋时节，季节转换的当口，有关节炎的人发的也比较厉害，从每天晚上散发传单后，医院的白天门诊室挤不动人来看，广告的效率还是有的。
　　我和张医生一个组，每天晚上，我们俩喜欢一边在路上贴广告一边聊天，聊着聊着，张医生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就会轻轻的用手抵我一下说，小声点，留心主任跟在我们后面偷听我们的谈话。起先，我以为他是故意吓唬我，后来我留意了一下，他说的果真不假。主任怕我们偷懒，有的时候，他明里跟我们说，叫我和张医生一组去散发张贴单子，而他和小胡到另一个巷子路口去张贴散发，实际上他常常悄悄的不声不响的尾随我们后面，看我和张医生有没有把宣传单子扔掉或是把糨糊倒进路边沟里去。开始的时候，他规定我们散发完手里的单子就可以回单位宿舍睡觉，再后来改了这个规定，九点半前一律不准回宿舍。每天出来带的宣传单子必须够散发到九点半这个时间的。
　　都说天上掉不下来馅饼。这话一点不假，任何一个行业的钱哪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好赚。因为主任的一双老鹰一样的眼睛时刻监视着我们，让我觉得在那个医院里工作，事实上也并没有主任起初跟我哥哥讲的那样美好：把你妹妹送到我这里上班，业余时间不耽误她的写作，比在工厂拿计件工资强多了，再说，医院的人都是知识分子，有素质好相处，不像工厂里进出的都是一些没文化的底层人，档次很低，不利于她的发展。
　　多年回忆起来，在那样的环境下，最让你觉得无法忍受的其实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那个医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科室与科室之间的工作人员之间不得随便走动，说话，在上班期间。说的是上班期间，其实就是下班期间，也不得来往，否则被各个科室的主任知道后，员工都会各自收到批评。我记得，一天中午值班的时候，由于一个病人来的迟，扎针的时间又长，一直等到十二点治疗还没结束，我守在他的床前陪护，隔壁的一个护工是一个广州的未婚女孩，她那天凑巧和我一样下班迟，关门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我还没去下班吃饭，于是她从她的办公室抽屉里拿出一根火腿肠塞给我说，这个给你，先垫肚子。说完摆了摆手就径自走了。
　　就是这样一根好意送给我的火腿肠，那个连名字叫什么我都不知道的护工给我的，吃了它之后，让我们两个人都遭殃了。也不知道是病人跟主任说的还是哪个巧合看见传了出去的，中午十二点发生事情，晚上下班后主任就把我叫到办公室来审问我，然后叫我写检讨，背医务工作人员守则，并且声色俱厉的警告我说，念我初犯，下次再发现立即解聘走人。而那个科室的主任，也用同样类似的方式批评了那个对我友好的女孩子。
　　从那以后，我变得再也不敢在班上多说一句话了，也不敢和任何人随便接触。没人说话的日子是很难熬的。周遭的世界是嘈杂一片，却发不出一句属于自己世界里的声音。偶尔胆大的张医生也会在晚上下班后与我一起吃饭的时候安慰我说，你也别害怕，照这样的规矩，还不把人给憋死，只要平时说话的时候留意一下，注意影响就行了。都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还能被规矩给憋死，那哪能行。跟着张医生后面，我渐渐发现，偶尔有空的时候，他也会买点酒和菜把宿舍的门关起来，邀隔壁来自湖北的放射科的主任喝酒。吃饭的时候，他每次喊我，我都说不饿，其实是吃过上次的亏后，再不敢和那里的任何人罗嗦。我记得那个好心的来自湖北放射科的主任一边喊我一边笑说，这孩子真的被你们科室的主任给吓傻了，哪有那么严重。他会一边说，一边把他和张医生喝酒买来的鸡大腿用筷子夹一根送到我嘴边，两个大男人都喊，你尽管吃，我们保证不会说出去。说起放射科的这个主任，其实他和我们科室的主任也是从来不搭话的，在白天，可能是出于工作上的忌讳。到了晚上。他在那个医院里也只喊张医生一个人玩。知道我们晚上出去散发广告单子，他闲着无事就会在环城路的街上等我们，等到我们散发完单子后就一起到海边跑一圈，真正的惬意放松一下。我是跟在他后面，在他的提醒下，第一次想起尝了那海水，也第一次知道海水是有那么一股咸味的，如食用的盐巴。
　　每天晚上出去，因为工作的缘故，总要从海的周遭绕上一圈，但工作就是工作，不可能像旅游那么轻松，偶尔听到海水涨潮声，也不敢凑过去看，深怕我们的科室主任跟在后面，受到他的批评。只有张医生带着我，和那个湖北放射科的主任，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一起溜到海边时，我才敢大胆凑过去看。每次像个幼稚的孩子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会对我说，把鞋子脱掉，走海边的沙滩上好好玩玩，常常走着走着，就碰到海水涨潮，一浪高过一浪的向我们追来，吓的我们慌忙抬腿就跑。而今每每回忆彼时情景，总忘不了冰心在《海恋》里写到的“感到了无限的欢畅与自由。”
　　是的，离开石狮这座城市，在今日独坐黄昏谁是伴的遐想和回忆里，掐指算来已有八年了。八年前的那个陌生而孤独的沿海城市，是大海与我做伴，给了我这场回忆里唯一留下值得珍藏的时光。因为大海曾经出现在我面前的汹涌起伏，激情澎湃，因为一片海浪曾经在我的脚底欢畅追逐过我，抚慰了我一颗思乡的心，慰籍了我漂泊在他乡繁华反衬下的清苦岁月，让我一直觉得，我曾经走过的那段青春年华，是我生命里不可遗弃也不会消失的一段如水时光，装饰着我成熟后日渐明朗的人生。 [music]http://zhangmenshiting.baidu.com/data/music/5378171/%E6%8A%8A%E6%82%B2%E4%BC%A4%E7%95%99%E7%BB%99%E8%87%AA%E5%B7%B1.mp3?xcode=bd7cebb1e5a49bb2b033f115eaff28df[/music] [ 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11-8-1 08:2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