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雪花飘（一）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汤如浩

一

　　触摸到面颊的，应该是雪的小手吧，抚弄来抚弄去，痒痒的，凉凉的，是个小孩子小手的模样，这么轻柔，这么小心翼翼，生怕你生气似的。但又不甘心一般，不即不离的，一直跟随着，摸摸这动动那，不安分，是小孩的小手。我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其实，北方下雪的日子，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尤其是，大多数情况下没有狂风的骚扰，雪花儿就簌簌地来了，那么温柔，那么安静，洒落的过程有一种宗教般的仪式感，庄严神圣。又好像还在试探着，窸窸窣窣的，不是小手是什么呢？在头顶，在肩头，在手臂，裸露的每一处肌肤，都被它们抚摸遍了，但留下痕迹了吗？没有。 　　小雪的时候，一般会行走。 　　父亲在前头，我在后头。其实我喝醉了，步履不稳的样子。 　　那天回村，赴乡村的宴席，居然就喝多了。我记得起初，他们围在我的旁边专门向我“进攻”，就喝多了。他们都是些叔伯兄弟，好久没见面了，天寒地冻，他们都从打工的外地回来了，好久未见面，所以亲热得不得了。宴席的原委是为孩子“赋身”， 一个本族的孙子，因为小时候常常生病，于是他的家人在祖宗面前许了愿，祈福保佑。于是平平安安的，十二周岁了，就到了还愿的时候了，杀羊宰猪，很隆重庄严的活动。他们在电话里说，不来可不答应，敬祖的事，当不孝子孙吗，三百六十五天，就你天天忙？ 　　我有那么忙吗？没有。就回来了。院子里香烟袅袅，正房里，他们将祖先的牌位恭恭敬敬摆放着，奉献了新鲜的水果和其他供品，还有一整条猪牲，摆放在正中，庄严的仪式，肃穆的景象。他们吆喝我拜祭，“好好给先人磕头”“心诚着没有”“双膝跪地”，这都是必需的仪式。宴席放在正屋里，挤了满满的两三桌，旁边的人嗷嗷叫，说太挤了太挤了。有人就骂骂咧咧，你一个人门上去，门上不挤。意思是门外面去，院子里去。院子里飘着雪花，慢慢悠悠的，寒冷。我说我这边来，我瘦，我不怕拥挤。他们哈哈笑，管他呢，中国的人本来就多，挤死活该。来来来，吃这个。受戏谑的是本家的老大哥，五十多岁了，还小孩子似的，用屁股挤了这个又挤那个，这伙家伙不知道尊老爱幼，小爷你说说。小爷在爷字辈的那一桌，抹着嘴角的油，和其他老辈说话，爱理不理。 　　当然要喝酒。打扫出了一张桌子，围了一圈人。白酒和啤酒，任你选择。一个孩子肩头上披着大红的双喜被面，满脸喜气洋洋的，双手捧着酒碟，恭恭敬敬地走过来。到这个时候，意味着一个仪式达到高潮，今天的小主人来敬酒了。因为曾经的疾病，小主人已经过多地受到大人们的影响，以为他的身体肤发，除了受之于父母，更多受之于祖宗的庇佑，所以，今天无疑他是最高兴的。接下来，喝酒的局面完全由本家的老大哥控制，他说谁划拳谁就得划拳，他说谁喝酒谁就得喝酒，矛头都对准我，他们谁不乐意呢？他们左一个右一个，轮番上阵，这叫车轮战，双拳难敌四手，于是，我就喝多了。 　　小雪就没有停下来，小院子里，铺满了融融的雪花，引用小孩子作文上的话，“就像一条绵软的地毯”，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如此悦耳好听。小院子里热闹散去了，可主人还要挽留于我。父亲说回去吧回去吧，一整天了，你妈等着呢。他们知道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来看看父母了，就不好意思再勉强了。我们走在村道上，雪花点点，漂浮在头顶。我们父子俩说的话多了去了，这么多年来似乎是第一次。有雪真好，这个绵长的冬季，似乎是温暖的。 二

　　小小的雪花飘舞的时候，就到了最寒冷的时节了吧？ 　　好像是。因为时近最难熬的“数九”了。我们的老辈人都说：“一九二九关门闭守，三九四九冻破叉钩”，这么具有乡土气息的谚语呵。其实呢，它的意思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我有时候想，我家乡老辈总结的话语真好啊，比起这浅显的流行版本，说来顺口不说，还更形象贴切，更适合我们面对的现实世界。 　　早晨我上班的钟点，大多时候，已经到7点钟了，可还冷得厉害。妻子给我准备了厚厚的棉衣、长长的毛围脖，还有孩子曾经用过的套帽，全副武装起来，就到了牙齿。出门的时候照看镜子，怎么看怎么像电视里的特警，只露出眼睛，神神秘秘的样子，虽然形容有些猥琐，还是挺醒目的。我哑然失笑。 　　冬天骑摩托和在大风地里吸烟差不多，都够呛。去上班，步行太远，有两公里的样子；坐公交呢，下车还得步行，都不划算。就骑着摩托来来回回，这一个多月不知道怎么捱过来的，这些天更冷得厉害了，包裹起来的地方还可以，裸露出来的肌肤，每时每刻似乎就是在接受尖针穿刺，刺，刺，刺，凶狠异常，连路边的小松树都瑟瑟发抖，人何以堪？ 　　不过，必须还得承认人的承受能力，呼着哈气爬上楼，人还在瑟瑟发抖，可在大屋子里呆上三两分钟，全身就暖和得不得了啦，那些笨重的行头被扔在一边，软塌塌的，像蛇蜕下的皮。不管怎么样，人又可以恢复到以往的状态，舒展了，齐整了，该干嘛干嘛去，正正常常的。早晨和晚上的往返，都一样，好像时间一长，似乎也就习以为常了。 　　那天例外，由于什么原因，忘了，反正打了车上班了，打的车是电动摩的，俗称“三马子”，四处露风，颠簸得厉害，呜呜来了呜呜去，避风的效果差强人意，但总归是机器，总归是比摩托车先进那么一点点。问题是要付银子，一趟三元，来回就六元，一天得四次，我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他们是把我当成了富翁看待了，这样子的鬼眼光，什么呀？ 　　索性步行。 　　步行的风景，前所未睹。那些小孩子也放学了，三年级或者二年级甚至更小吧，排着三三两两的队伍，一点也不整齐，凌乱不堪。但他们小，见怪不怪了。雪花是什么时候飘起来的，洋洋洒洒的，不疾不徐，它们似乎把降落人间当成了一次不经意的旅游吧，漫不经心的样子，信马由缰的样子。可又比它们更厉害的呢，当然是那些孩子了。他们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准备的全部行头放包里了，捂成鼓鼓囊囊的一团，在背上咕噜过来咕噜过去。喜羊羊的棉套帽、美羊羊的围脖、灰太狼的手套、红太郎的的口罩，或者夹在腋下，大半截还斜插在裤腰里，衣兜里、脖子里；或者干脆就在小手中提溜着，耷拉在路面，画出和他们的行程一样弯弯曲曲的路线，从他们来的地方，一直延伸到脚下，而且，肯定还会一路画、画、画，画到家门口，让大人们一惊一乍，大呼小叫的。 　　他们真厉害啊，我由衷地赞叹。老人们说，两个小孩一盆火，真是呢。雪花在他们的头顶飘，飘飞得让武装得像我一样臃肿的大人们都缩成了一团，成了典型的虾米，步行的，骑车的，该莫例外。可小孩子们不，他们头顶戴了个白色的小帽，当然是雪花的功劳，那小帽不怎么样，在小平头上一个样子，在马尾巴上一个样子，在冲天牛角上，又是另一个样子了，还簌簌地往下掉呢，可他们不在乎，不管。小手红彤彤的，小脸蛋也是，他们不冷吗？小朋友冷不冷？我是不是多事了。可他们异口同声：“不冷不冷！”还滑雪，手拉着手，甩一个仰八叉，爬起来继续；还捡雪厚的地方走，踩出履带拖拉机车辙的图案，兴奋不已，这都是我们小时候玩过的把戏；“哇塞”，“耶耶”，“张扬扬，你的鼻涕爬到嘴上了！”孩子们童稚的笑声，是雪花飘飘中的一个快乐音符，悠长，清脆。 　　雪花飘飞的时候，真的冷吗？有时候，并不见得。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12-1-11 22:2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