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酸了

西 瓜 酸 了
乔举平 盛夏一到，街道两旁的人行道上就摆满了各样的西瓜，那是暑热里最诱人的美味，也是一道灿烂亮丽的风景。热急了的时候买一个或是几牙西瓜，蹲在瓜摊旁不顾体面狼吞虎咽地一番猛吃，甜甜的汁液直通肺腑，一袭清凉渗遍全身，那滋味就赛过了神仙。
每当看见西瓜、吃着西瓜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一次自己亲自贩卖西瓜的经历。那一年，县里的财政发生了困难，干部职工都几个月发不开工资，有能耐的人就悄悄做起了生意，一解生活中吃饭穿衣的燃眉之急。我没有想出别的门路，就想着要和三弟一起贩西瓜。
三弟在乡下老家种地，家里有三轮车，农闲的时候他就开着三马子收些药材、贩些洋芋、帮乡亲拉沙运砖，赚些小钱以贴补家用。我把自己的想法对他一说，他说这贩西瓜的活他从来没有干过，也还没有本钱。我说西瓜拉到各庄子去卖，肯定不会亏本，这本钱就我来想办法吧。
我下班后就到县城的农贸批发市场去掌握行情，那里的西瓜堆成了山，但多是外地的瓜，个头大、品质好、价钱高，如果拉到乡下去买，就不好销售，庄稼人困难，价钱大的就买不起啊，许多人是要用粮食来兑换的。本地的瓜也刚刚上市，价钱也不低，个头也小，看着也不上眼。时间放久了滞销的就相对便宜一些，货主问明了我的情况，说要到乡间去买，就应该要这样的，价钱合适啊。
三弟的三马子经常跑乡间，自然就没有挂牌照，白天是不敢进城上路的，只能夜间偷偷进城拉西瓜。一个周末的夜晚，我在农贸市场等着三弟，他就从百十里外的老家往城里赶，偷偷来拉西瓜。时间还早，我就抽着烟在西瓜堆旁转悠着，等着三弟的到来。对于西瓜我们都不陌生，但西瓜的生长并不是人人都熟悉的。我曾经到过瓜地，那是西瓜成熟采摘的季节，沙地里臥着的滚圆的瓜陶醉了我的心。
那是单位一个同事乡下老家的瓜地，他请我们去地里吃西瓜，没有土的沙地里却长出了西瓜，这是我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我们三五个人坐在烈日下的瓜地里，看那整齐长在已经干枯瓜秧上的西瓜，直咽口水。同事轻轻捧起一个瓜，用手拍拍说熟透了，就在地上的石头上一磕，瓜就咧开了，我们每人捧起一块，啊，真是甜透了心，沙沙的甜味在五脏六俯弥漫开来，那是我吃过的最甜的瓜啊。
我也到过成片生长的籽瓜地，那年我们机关单位去劳动修水渠，就在籽瓜地里劳动，累了渴了的时候，就随手摘下地里的籽瓜，用瓜瓤擦擦手，然后就用手掏吃瓜瓤，虽不是很甜，但那淡淡的滋味让我们解渴，让我们看到了劳动果实的不易，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
我在夜色愈来愈浓的农贸市场的瓜堆旁等候着三弟，想着往昔有关西瓜的往事，虽然当时的生活遇到了暂时的困难，但心里却充满了甜蜜的味道。星星愈来愈多，一弯细细的月牙升上了山岗，夜风吹来了凉爽的气息。终于三弟开着三马子来到了市场，我们商量了价钱，装好了西瓜，就到了人睡定时分，三马子隆隆驶出了灯火依旧灿烂的县城，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车灯暗淡的灯光只照见眼前的一条长路。
三弟开着车，我就坐在车厢的西瓜堆上，路上偶儿经过一辆赶夜路的车，刺目的车灯剪破黑夜，车一驶过，瞬间夜又把一切紧紧包裹。我累了就仰面躺在瓜堆上，注视那满天繁星闪烁、还有那半弯残月，心里盛满了孤寂和惆怅。我们弟兄俩谁都不说话，即是谁说了，也听不见，早让柴油机的轰鸣所淹没。走完了柏油马路，就驶上了乡间土路，那在白天也是十分难行的，到处坑坑洼洼，在这漫漫黑夜就更加难行，三马子一路颠簸，无数西瓜在我的身下翻滚跳跃，我就在它的上面摇晃不休。
车钻进老家的沟谷，就驶上了大山间盘旋的农路，真是崎岖难行，我们上坡下坡，过河渡水，缓缓而行。可偏偏天公又不做美，山颠后涌起了半天乌云，有沉闷的雷声响起，我靠在西瓜堆上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不要下雨啊，要是下雨，我们在这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荒山野洼可怎么办呢？三马子加大油门在上坡了，像老牛在毫尽了力气，在不停的喘息。我明白三弟心里一定也是很急，他想把车开得更快，但这是在爬坡啊，是老牛负重，车比人行走快不了多少。
上了坡就是山梁上一段相对平缓的路，远远的可以望见朦胧中山岗上自己的村庄，那亮着一盏灯光的就是村口我的家了。老母和妻儿知道我们在拉西瓜要回家，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在等着我们平安回家。望着那淡淡的灯光，我的心里一热，就有了一种极温暖的感觉。轰隆隆的雷声还是在头顶炸响开来，紧接着就有豆大的雨点飘落，三弟加快了速度，三马子一阵急跑，就在紧要的关头却把我颠下了车来，我的头摔到了坚硬的路上，就没有了知觉，这些奔跑中的三弟却没有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大雨浇醒了，才发现三马子已没有了踪影，自己浑身湿透的躺在泥水里，挣扎着站起，还行，没有伤着什么，就急急地往前赶。在半道上我迎上了来找我的三弟，他说发现我不在车上就吓坏了，一看我说没事才放心。我们终于到家了，一家人看见落汤鸡一般的我们弟兄俩，老母亲就唏嘘不已落下泪来。
翌日，天不但没有放晴，还变成了连阴雨，院里露天放着的车和西瓜被雨淋得透湿，一车西瓜就显得娇嫩无比，色泽鲜亮。我们都盼着天气早点放晴，我们好去各庄子贩西瓜啊。一车瓜有两千多斤，光本钱就是七百多元，是我借同事的，在当时也不是个小数目，是我十个多月的全部工资啊。
那是一场倒霉的雨啊，不紧不慢连着下了一周还没有停的意思，我跑到村委会有电话的地方给单位的领导打电话，慌称有了病在老家打吊针，其实是想着天晴卖完了西瓜再上班，这压在家里的西瓜成了我的心病啊。那一年盛夏的雨特别漫长，已经黄熟了的麦子干在了地里，无法收割，乡亲们都急啊，好些人都戴着破草帽，打着伞冒雨在村口转悠，都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麦田。我们全家就更急，一是麦子，二是西瓜。一周后天还不晴，我只好先回单位，等天晴了再回家卖西瓜。在单位我也上不好班，就连夜里睡觉，梦里也全是西瓜啊。
那场雨整整下了半个多月才见了阳光，我赶紧回家，好多地里的麦子全生芽了。三弟发动了三马子，我们走在泥泞的路上去各庄子贩西瓜，一车瓜摇摇晃晃，走走停停，我们大声吆喝。开始有要瓜的人了，也是没有现钱要用麦子兑换。他们先要尝尝瓜看甜不甜，我赶紧打开一个西瓜，一个老汉吃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他说你自己尝尝吧，我咬了一口，怎么是酸的，还有一股怪味，三弟也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反复打开几个西瓜都一样，一车瓜全坏了啊…….

直到天黑，我们跑了好几个村庄，才换出去十多个西瓜，换回来半袋子粮食。我们的瓜由于在车上摇晃磕碰，再加上放的时间太长就全变质了。坏了的西瓜有谁愿要呢？我和三弟垂头丧气地开车回了家。全家人吃着酸了的西瓜，心里真不是滋味。这么多瓜我们怎么能够吃完啊，就只好送给隔壁邻家。
第二天早晨，我家院子里涌来了好多乡亲，他们都提着粮食，要兑换我们的西瓜。我说这瓜坏了，他们说还能吃啊，不然怪可惜的。我猛然明白，乡亲们都是在帮我啊，他们自己挑着拣着，一会儿就换去了大半车瓜。这车瓜，我是陪了本钱，但乡亲们把我的损失降到了最低，我捧着西瓜，眼眶湿润了…..

尽管那一车瓜酸了、腐败了，剩下的丢弃了，我也亏了本钱，可我并没有觉得倒霉，谁生活中没有失败和挫折呢，逆境中的生活却教会了我许多平时学不到的东西。生活本身就是一个经受痛苦、磨练、才体会快乐的过程，只有走过了，就会品味出艰难困苦中的乐来。今天想来，那车西瓜好像还没有酸腐，依然在我的心里甜着……
[ 本帖最后由 乔举平 于 2010-4-19 09:0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