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草地

　　　　　　　　　　　　　　明天的草地


　　现在天要黑了，浮动在远端的屋顶和树影，低沉下去。我的双手平放着，上面空无一物。记不得被梦带走的，还是被现实带远的。许多我面见过的人，被带离。那天早上，谁在我家院门口地面上，杀了生灵。一滩新鲜的血迹，几处倒伏的草。一片残忍蹂躏的遗迹。这个画面，整整一个白天，挥之不去。

　　有一个人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落在面前的空间。物体们支起耳朵倾听，声音带来太多记忆。记忆是一条长满低矮草丛的路，通到一片白亮亮的水域。我见过一个人在那儿。我行走到那地方，正是源于很久以来，一场生命的落难。我沉寂多年的生命之后，遇到唯一一次涨潮的水域。

　　“孩子，你不是上帝派来的，你只是路过。花园是你必经的过道。你看到了吗？花园里有一个水井，倒影着的那个人，是镜中花，也是水中月。那个人注定在这个黄昏给你一片花园，也注定在凌晨催你赶路。那个人手里有一把刀，那里有一缺口，是给你逃生的。你愿意逃走吗？”

　　“我只有走吗？”

　　“你只有走。”

　　“我宁愿这一刻生命停止。”

　　“你停止了，就看不到后面发生什么了。”

　　“一定要看吗？”

　　“上帝是让你看到，不要说它的残忍，是这个世界的残忍。”

　　“……”


　　这些是梦中遇到情景。醒来时，阳光照着透明玻璃的窗户。我看见自己变成一面镜子。镜子里有一个人。但是，谁在那儿呢？是你吗？你只是微笑，偶尔会像风停在任何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清醒地记得自己走在一条曲折回绕的小路上，天光在黎明出现。我看见城市建筑的实体标志，把我隔开。你就在远方。而我却从不记得，你说过抵达、留守。

　　我太在意这个词语。语言落到纸上，或者空间内，它变成永恒。这些到了最后，仅仅给了我想的能力。许多时候，我又不知道想到底有什么能力呢？它到底能改变什么呢？在消失的生活里，我见证了想所带来的行为，并随着时间漫游空间，抵达你的处所，而随后，就像光在树叶露珠上的出现，必然构成一个短暂的绝美。因而消失，在之前早已预定好了。

　　那就是遍布尘世的一场生活来源。我曾经以为在一切以小心为背景的生活细节里，必然有着谨守的生命过道。虽然，从乡村里出来，到城市里，这些卑微的愿望多么微不足道。事实上，那些也终于被改变，终于没有了。于是有一天，我走过的桥，在身后断裂。我和许多在寻找的人一样，残忍地中途退场。 　　一场无法控制的想象，是不是就是一场人生的迷失呢？迷失这个词能确切地概括存在，还是概括内心世界？似乎都不可以。在理性当中，寻找迷失。永生记得道路的笔直，远离的车子跑得很快，它不能停留下来，内心的愿望和正在发生的事情，激烈地对抗，之后，是眼睛里喷涌的泪水。

　　许多发生过的细节，仿佛被风吹过的尘埃，在扬起记忆的沙尘之后，悄然回落到泥土之上。慢慢地，影子也在消融着回忆本身。我记得一个人的存在。记得久远之前，我在那里遇到的风声水起。我因此找寻细微之处，像微风找寻叶子，在暗光中的颤动，多像一场睡醒之后，耳边传来的天籁之声。

　　那里，火的光亮如此鲜艳。那一天，四月来了。在长期被生活干扰的愤懑中，回归到一个人的自由之地。我听不到吵闹声，听不到责备声，从内心隐隐地消除掉来自生活的压力。我的身体也空前的虚空和干净。在家院的白色瓷砖的台面上，看到了采集来的蔬菜，比如鸡蛋、辣椒、鲫鱼、葱姜、花椒等等，这些调剂成食品的物资，兀自鲜亮地存在，就像我从某个地方回来了。我被喂养着，而不需要任何来自别人的负担。那一会，我看到日子从一根青翠鲜绿的芹菜开始，多么好的事情。

　　我看到有人站在白亮的空间里，站在我阅读过的米兰·昆得拉的小说细节里，给我说出破除一切概念化的生活认识，只将存在放到眼前。我做了两道菜：箩卜炖鸡块，辣炒鲫鱼，然后你坐着，和我一起端起酒杯，说：其实，我们都一无所有。几十年之后，从这个尘土飞扬的世界消失，没人记得我们。现在所有事情，就是越过这些不断被遗忘的事情，追寻那些被消失的意义。

　　今天，站在夏日连绵的雨水包围的空间内，四月、五月、六月，总之，是那些特定的时刻，慢慢地沉寂下声响。而我知道桥就在自己的脚下，也在另一个人的脚下。像泥土被雨水浸泡之后，它不再干燥，而水和土的融汇，是人在时间里的汇合。一棵树可以一生睡在泥土里，获得永远的生长。而人会不会只是走在擦肩而过的桥上，成为一次性消散的风景？正如只有将时间拉长，将瞬间写满一生。

　　我从肉体劳累中，醒来。身体内部生发出来的意念，带我回到一个久远的场景。离开家乡的客车装走了我，车窗外田野群山飞过。我清晰地知悉，一切返回和离开，都会构成对抗。来自不同时间阶段的经历。有的像告别，而有的则是抵达。现在，站在任何一个地方，内心都在想象一个明天。那些在我身体上疼痛的硬伤，经受着雨水的润泽。我看到明天的草地上，谁和我在一起。那些草的芳香，如何将我从死亡之地，拯救出来，经历生命的轮回。


　　　　　　　　　　　　　　　　　　　　　　　　　　　　201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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