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夏夜
文/葭选

　　日薄西山，最后理发的两棵核桃树，每棵树都有四五个理发师服侍：年纪大的，一手挎篮一手抓住低枝上的核桃用力一拧，鸭蛋大的家伙就被扔进篮筐；眼好使的，用绑着铁钩的竹竿套住高枝上的核桃，向下一拉，霹雳啪啦地砸落到地；年轻的，干脆爬上树，踩着一颤一颤的粗枝摘下细枝上的核桃；能蹲下身子的，带着草帽捡拾散落到地上的核桃。

　　已经理完发的核桃树，头轻了很多，精神抖擞的枝桠一摆往日的沮丧，在风中摇曳多姿起来，丰收的喜悦从晃动的枝传到舞动的叶，从沉重的肩传到额头的汗再到缓慢的步。夕阳将人影拉到最长，大家直起腰，望着徐徐收敛的金色长舒了一口气，母亲将一摞碗平摆在地上，倒上桔水招呼大家。 　　既然，树把一身的疲惫脱下来让我们披上，我们何不把疲惫也脱下来呢？四个年轻人同时想到了十里山路，以及山路的尽头。 　　黑暗把持着大地，两道摩托车灯光一前一后切割着蜿蜒的山路，发动机的隆隆声和我们的说话声混成一道流星，划过哪里亮过哪里。心里的疲惫，从我们尽情地谈话中散去了一些，变成夜的颜色，与雾气织成一道轻纱的网，覆盖在草尖、叶片、花瓣上。不知道是风打扰了我们还是我们打扰了风，迎面吹来的它们，不停地撩弄着头发，于是，发丝上的疲惫，被风的手一缕缕摘去，变成风的声音，路过耳畔，绕过土丘，拂过禾尖，转身传向树林深处。时而有碎石挡在窄小的路上，车轱辘碾压上去，一阵颠簸，于是，身上的疲惫一不小心被猛烈的晃动撕裂下一块，落在石头旁，变成石头的影子被灯光越拉越长。 　　攀过七八道回环向上的弯，一片碧绿的湖面映入眼帘，湖心一盏渔灯，在雾气的笼罩下散着和月色一样朦胧的光。我们沿一条小路向湖边走去，这条路白天还算能走，一到晚上，被灌木的影子覆盖崎岖难行。路旁一丛丛的荆棘耐不住夏的寂寞，时而挽住裤管，时而别住脚尖，不断要求我们陪它听听虫鸣，看看星星，大家小心地握住荆棘的手，将其放回原处。酸枣树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刺穿背心划过皮肤，想走没那么容易，有人“啊”地一声，倒回去，忍痛拔出肉中的刺，愤愤几句却不敢拿人家怎么样，一滴倦意凝在刺尖，变成血丝的颜色，招摇着树的不满。 　　第一个走到湖边的人大叫，这里有只船，大家喜出望外，答道，那就让我们荡起双桨。船儿像只海龟，驮着我们四个缓缓驶向湖中，摇动的船桨像跃出水面的鱼儿，刹那又跃入水面，划出的漩涡把眼里的疲惫深陷下去，这对儿刚陷满，另一对儿又被划开。伸一只手迎在水中，手上的疲惫变成向后的水花，融化在复平的湖面上。 　　还等什么，划桨的二俊第一个立在船帮上，扑腾一声扎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打湿我们的倦意，船身跟着摇晃起来，直到晃动停止，几丈外的水面才开出一朵芙蓉，二俊立浮在水中刷一把脸，回转身催我们下水。老李用脚探了探水温，抓住船帮慢慢浸入水中，双手一推，游开了。四弟活动了活动筋骨，双腿一弯，跳入水中，无数的气泡从脚底涌上来，正要散尽时，四弟探出头顶。三朵水中花尽情开放在夜色里，我抛去心中略略地胆怯，两脚一蹬扑入水中，身子和夜色真正融为一体。 　　湖水是夏日的绿茶，微动的水纹是它边摇头边吹出的气息，茶水的氤氲笼着轻纱似的梦，诱惑着夏天小口小口地嘬品。躺在碧绿的湖面，闭上眼，似一片新沏的茶叶，在温和的水中慢慢地舒展舒展，叶上浓缩的倦意渐渐地扩散扩散，随着水波缓缓地飘远飘远。睁开眼，又感觉躺在小时候的屋顶，盖着薄薄的被单，寻着桂花树下的玉兔，寻着寻着飘了起来，飘进五彩斑斓的梦。 　　疲惫游走了，大家精神起来，相约游到岸边。船儿像草地上吃草的马，二俊牵过缰绳，在水中拉着它边走边唱，“谁的船歌唱得声悠悠，谁家姑娘水乡泛扁舟。谁的梦中她呀不说话，谁的她呀何处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