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走的故事

一锅粥熬在锅里，已经熬了一下午了。今天是腊八节。她望了望门口， 依然不见他的身影。难道今天又很忙吗？ 锅里的粥快熟了，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饭香。他喜欢喝粥，平时就喜欢喝八宝粥，今天这个日子，正适合做这样一锅粥。吃过午饭，她就在准备了，黄豆，绿豆，红豆，黑豆，麦子，玉米，高粱，加上甜蜜的红薯，凑齐了样数。她把它们混杂在一起，放在一口锅里，下面燃起柴火。


小狗欢乐的叫声亲切地响起，她抬头，看到了迈进大门口的他。一股喜悦的暖流涌过心头，他终于回来了！

笑容绽开在她的唇角，如同一朵皎洁的玉兰花，轻盈而芬芳，可是，在一霎那之后，她唇角的笑容突然凋零了，她看到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相跟着进了门，一个年轻的女人，有红润的脸色，和青春的身段。

“云，这是我的同事小红，她老家太远今天回不去，我就带她来咱家了，吃顿热乎饭，喝碗腊八粥。”他和气平静的声音传过来，她不由得点了点头，说：“好啊，欢迎你来做客，小红姑娘，快请进，饭快熟了……”

晚饭吃的很愉快。他难得喝酒，今晚也喝了两杯。两个女人一见如故，宛如姐妹，聊得很投机。小红的嘴巴很甜，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每句话都拖着甜腻的尾音，润润的软软的声音，非常妩媚。

该休息了，她给小红收拾了舒适的客房，生起了温暖的炉火，她望着小红那张红罂粟一样的甜甜的脸蛋说：“小红妹妹，时候不早了，早点睡觉吧。”小红调皮地一笑，娇声道：“姐姐我还睡不着呢，再看会书，你不用管我，早回去休息吧。”

她觉得小红真是个懂事的好学的好孩子，又漂亮又懂事，她想等有空把一个好青年介绍给她，以前他曾经听丈夫夸奖过这个女孩，说她连个中专都没考上，好在家庭还不错，父母是教师，托老关系使她进入银行工作，他以为她这种女孩工作上是不行的，没想到在他手下竟然很能干。看来是很好学的。她为她带上门，轻轻地退出来。

回到这厢，她在他的臂弯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醒了，身边是空的。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他今天真的回家了吗？他怎么没在身边？去了哪里？

这时候一阵压低的对话声隐约穿过来，“她是个善良女人，我真担心我们这样做以后会遭到报应呢！”“红红，我现在喜欢的是你啊，我已经离不开你，再说了，不是你一直逼我跟她了断的吗？你还给我出了个好主意让我拿回家那种药……没想到她那么坚强，这次你非得跟着我回来看看她的样子……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孩子都怀上了，全银行的人都知道我多么想要个孩子，我是家里的独子，三代单传！你不一直说你很爱我要为我生个大胖儿子吗？我和她的儿子没有了，医生说是无法治疗的疾病，孩子死的那天我不在家，对了，那天我是和你在一起的，她要是知道了非杀死我俩不可……她现在身体不行，不能生孩子了，我想要个孩子天经地义，再说现在我们没有退路的……”

一滴凉凉的东西滑下面颊，湿湿地落在耳边。云赶忙用牙齿死死地咬紧被子，害怕自己发出声音惊醒了那一对恩爱鸳鸯。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儿子死去的那个夜晚，丈夫出差了，手机关机，在经历过一番抢救之后安静下来的病房里，她紧紧抱着他，他的一张小脸那么纯净祥和，仿佛只是睡去了，仿佛是一个天使，那夜之后，他再也没有醒来。她的心也像是随他去了。如果不是为了丈夫，她不能苟活。

现在意外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恍然大悟，也明白了最近半年来，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忙，不爱回家了。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我该过去了，现在我们这事还不能公开，若被她知道了，她一生气就不离婚就不好了……我过去了啊，我们从长计议。”

她闭紧眼睛，翻身朝里，呼吸平稳。他蹑手蹑脚地过来，喊了她一声，没听见她答应，他放心地躺下。那一刻，她真愿意她是个死人。愿意世界灭亡，天崩地裂。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射进来，骤然间就驱赶了黑暗。她的眼睛呆呆望着天花板，心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这时候她无意中看到了一样东西，在对面的柜子上，有一瓶小小的红色的，药，那是他上次带回来的，他说家里有耗子，让她抽时间药耗子的。末了他还关切地补充了一大段话：“这药毒性很强，人沾了也得丢命。你一个人在家很寂寞，有时候是不是很想我啊？我们的孩子也没了，也没个人陪伴你，你又生病，你可千万别想别的啊！”

她突然轻轻笑了。

“我是想过死，可是我不舍得你，我以为你是很爱我的，我不忍心抛下你在这个世界上。年轻的时候你那么爱我，你说没有我你就不能活。那时候的我，年轻貌美，你把我当个宝。”


她的思绪慢慢飘散。思路渐渐清晰。

“老婆你醒了啊？”他满怀温情地问她，还伸出胳膊揽住她的头，一脸的爱意。恍惚之间，她觉得昨晚她不过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这个男人还是她的丈夫，她一个人的。他爱她。

“老婆，你该起床了，小红很喜欢你做的粥，她今早还想喝呢！是她昨晚对你说的啊，我在旁边听见了，你忘记了吗？她今早还想喝呢!你去把剩下的温温，我们吃了好赶去上班呢。”

“哦，哦，对对，好……我这就去，你再睡会吧！”

“好，真是好老婆，那我再睡会啊，最近我刚干科长，千头万绪的，工作太忙，身子很乏。”


炊烟袅袅，冒出烟筒，在湛蓝的天空舞蹈，然后飘散。火在锅底燃烧，火焰红得象血一样。

“小红妹妹，起来吃饭了！老头子，起来吃饭了！”她喜欢这样称呼他，尽管他才三十几岁，看上去年轻英俊。她最大的幸福就是希望和他像那些村子里的老头老太太一样相守到老。所以尽管城里有楼房，她还是劝他买下郊区村头的一处房子，最近她休病假，就在乡下休养。她喜欢这里的山水，还有朴实善良的人家。

　　“来，老头子，你最爱喝的腊八粥，这第一碗是你的。来，小红妹妹，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这第二碗是你的。剩下这第三碗，是我的！我们一起趁热喝了吧！小红妹妹，你觉得好喝吗？我听你大哥说你爱吃甜食，姐姐特意在这粥里放了糖呢。”

　　小红的脸似乎红了一下，更漂亮迷人了。云心里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这时候云看到丈夫也看着小红，那眼神很熟悉而遥远，云仔细回忆，是的，那是他曾经望她的眼神。

　　 这是一次愉快的早饭，八宝粥放了糖，特别好喝。

　　 外间灶里的火还在燃烧，她熬完粥后还没有熄灭火种，很多柴火堆放在了灶口，她说要烧一大锅开水，熬猪食。她养了一只可爱的小猪。


　　起风了，火借风势，烧得越来越旺，熊熊大火蔓延，烧着了房顶。

　　 他想起了他俩买的那瓶药，他想喊，喊不出声音。想逃，手脚不听使唤。小红望着他，表情很复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但她渴望的富贵权势，不是那个和她同龄的男孩子能给的。

　　 云面色平静，坦然，幸福。她想到了母亲，眼角溢出晶莹的泪。

寒冬腊月的，没有人早起，而且他们家房子在村子的最边缘。当人们发现，房子已经是一片废墟，什么也辨别不清。

他银行的同事都叹息，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死了一个好领导。在大家心目中吴科长是个好人，他的死令人惋惜，他业务棒，待老婆又好。小红的男朋友，更是伤心欲绝，悔恨自己最近和她闹别扭，致使她赌气跟吴科长回家去喝什么腊八粥。大家更深深痛惜云，都说她是一个好女人，可惜命苦，当初跟科长的时候他一穷二白，十年后他出息了，刚刚提拔为信贷科科长，他们的孩子却没了，但是两人依然恩爱如初，谁料到一场大火却把她和丈夫烧没了。大家纷纷感叹说，人生真是无常啊。

一场腊八节的大火，带走了一切，风一样的迅疾，不留痕迹。清晨的时候，风终于停了，却开始下雪，鹅毛大雪飞扬，漫卷，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 本帖最后由 南山菊 于 2010-10-29 07:0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