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

教堂


　　大概20年前，在云南诗人于坚的一首诗里读过一句：“天空高如教堂”。因为其别致而独特的比喻带给我们明媚的思考，所以一直铭记在心。

　　今天下午，兰州的天空灰着，很低，空气中有些阴冷。但我突然想到：教堂。仅仅是想到这个词，不包括它的形式、内容和象征意义。在我的生命里，教堂是陌生的，而且注定和我有着不可能弥合的罅隙。早年，找来几种不同版本的《圣经》粗略地读过，总觉得西方人关于创世、关于人的来历去路的解说，都不如中国文化来得亲切而温情。在他们的文化背景之下，人性的呈现要比东方文化真实而丰富，关于仇恨与背叛、关于爱与责任，几乎是伴随着创世就有的。中国文化则不同，对神祉的崇拜和敬畏，都缘于对人本初的认知，还多少蕴含着某些理想主义的因素。众多中国的寺院、道观和庙宇，对于佛祖、菩萨以及诸神的膜拜，既有崇拜和敬仰，也有利己立场上的祈求和感念。更大的区别还在于西方人可以对着上帝忏悔，东方人只在自己的内心里愧疚和反省着，有些人甚至一生都不愿意说出真实的内心。

　　在传统文化背景下，我个人的情感体系对教堂的疏离就是必然的，我永远都不会坐在安静而肃穆的教堂的长椅上念念有词。在天空与教堂之间，我宁愿选择天空。

　　有很多次，我感受到来自上天的力量。即使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天空仍然会给你一种无所不在的覆盖。在天空里，看不到上帝的容颜，看不到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但人世的苦难和幸福一点也不会因此减少和增多。

　　在天空下，我们的高度仿佛植物。从拔节到抽穗到倒地，一茬茬地寂灭或复活，既没有上帝的护佑，也没有神仙或佛祖的指引，我们就这样坎坷而艰辛地把日子一天一天地从早过到晚，这又是多么寂寞而宏大的事。只是这样的过程，我们没有机会修复哪怕细小的一点错失，只有在不得不面对的结局里，眼含热泪，为自己还在，在着，心怀感恩。在我们的肩膀上，没有承重的十字架，但我们并不比耶稣轻松。一些状态，仿佛总是跪地的姿势，只有把自己放到最低，才可以感受到某种公平。有些时候，即使爬到万仞之尖，我们仍然低低在下，心灰意冷。

　　教堂是另一种世界的存在方式。也是在20多年前，我的诗人兄弟杞伯（现名史前）在一首诗里写到：“……仿佛教堂窗口的花玻璃，在接近天堂的瞬间，被永远放逐”。“仿佛”之前的主语是什么，我现在无法想起，我只是一直会想“花玻璃”这个意象，它的尴尬多么像我，象我们，如果天堂就是世俗意义上的幸福，那我们，永远只是看见，永远都不会抵达，我们被定格在某个瞬间的某个确定的位置上，尴尬地存在着、无奈着，这是否也是一种宿命呢。

　　在走过40多年的人生岁月之后，我们也许更应该依赖大地，对自己脚下的这块土地充满感激，它承接日月之光华，滋育我们如一杆弱小的植物，让我们在它的手掌上，丑陋地长大；我们还应该对天空满怀景仰，它总能提示你什么是崇高，什么是渺小，什么是变化莫测，同时也教导你如何去适应，如何为适应而改变。

　　现在，我突然想说：天地之力，是这样巨大，大过真理或者就是惟一的真理；高过天堂或者本身就是天堂。

　　面对这样一个一成不变或者瞬息万变的阔大存在，天地，一个万物、万灵来去的通道，惟一的宗教也许就是每一个生命个体本身。想想已经远去的人们特别是亲人，面对即将消逝的每一个背影，我们都应该给予更大的宽容和祝福。

　　在离开半年之后，再次回到兰州，看着曾经熟悉的人和街景，虽然人间烟火从来就不曾间断，但我，还有你，你们，未必可以亲见，同样的时光仍然会掠过我们的心田，因为环球同此凉热。

　　我要说的是，今天早晨10点，我就最近因天水籍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引起的关于李白故里的争执，约访兰州大学唐代文学教授王勋成老先生，说老，其实是尊重，他虽然已退休在家，真实年龄只有66岁。在他恬静而温馨的家里，他柔声细语，阐述他对李白故里的看法，他说我们首先要尊重李白本人；其次，要尊重他同时代的人；第三，就是要尊重历史的本真。他赞同雷达先生关于李白故里在甘肃秦安的观点。交谈中，他手里有一页写了相关引述和证据的纸。他还向我们特意介绍他的著作。和那些急切地想表达自己观点的所谓学者和文化人不同，王先生的温婉和坚决让我感受到严谨的治学精神，一个人在离开原来坚守的阵地之后的执着和坚定。告别时，他送给我们他的一册新书。他从书桌下部弯腰取出用一张旧报纸包着的著作的时候，我突然想说，这就是我们国家的宝贝，可爱的知识分子。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今天下午我想起了“教堂”这个词，因为在看不到的某处，总有一种高贵的品质给我们茫然的生存发送着某种暗示。一如天空，总有无声而温暖的阳光照射我们冰冷的内心。

　　2010-3-26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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