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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魔术师赵宁

2022-01-18叙事散文柳藏

赵宁是个削弱的男人,两颊内陷,颧骨有些突,使得他的双眼显得深邃有神,他的手指修长洁净,见识过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双灵手。 不过见识过的人都在几千公里之外,那时赵宁还年轻、瘦小,随着马戏班游走北方城镇。他不知道自已的父母亲是谁,自懂事起,就只……
赵宁是个削弱的男人,两颊内陷,颧骨有些突,使得他的双眼显得深邃有神,他的手指修长洁净,见识过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双灵手。 不过见识过的人都在几千公里之外,那时赵宁还年轻、瘦小,随着马戏班游走北方城镇。他不知道自已的父母亲是谁,自懂事起,就只认识马戏班班头的皮鞭和巴掌。几个伙伴和他一样,蜷在大棚车里,依靠着兽笼,四处卖戏、表演。从小的严厉训练加上天赋,他练就了许多绝活,他身体灵巧,能凌空穿过直径为50公分的火圈,他的扑克牌技术可以随意变幻,凭借一根铁丝,他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打开最复杂的锁,他还善于心灵沟通术,能让现场的观众心甘情愿的送上最大面额的钞票,他甚至还能让愤怒的眼镜蛇安静下来……许多看似繁杂的事,经过他改进,都会变得简明、不可思议的美妙。他的技能不断的增加,到后来,班头也无法肯定赵宁倒底会多少戏法,随便哪一场,他都可以顶上去,都能让现场的人们沸腾起来,赚上大笔的钱。 班头严厉,有些好色。马戏班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总的来说还是快乐的。可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城市夜生活越来越丰富,管理也越来越严,他们这种没执照的野戏班,只能在乡下村镇出没。到达目的地,贴上女孩们的艳照,拉起帷布,放起破音箱,就这样表演。一些戏院的老板知道赵宁的技能,几次想把他挖走,班头也愿意放他高飞,可赵宁习惯了这种生活,流浪的自由气息已深入他的骨髓。 直到有一天,班头醉酒,淹死在河里。他儿子接任班头,小班头为人过于悭吝,怕艺人们跑掉,采取了种种监看措施,甚至想给人戴上罗马镣铐,象拴动物一样拴着睡。终于人神共愤,在一场大火中,马戏团的财产全部付于一炬,人们逃离奔散。 赵宁获得了自由,让他极不适应的自由。 在马戏班时,他完全不用考虑表演之外的东西,吃饭衣服有老妈妈们洗,日常用品定期领用,表演地点、时间、场次,全部由班头安排好,他可以一心一意的琢磨新鲜的戏法,哪些配件啊,道具要怎么改啊,只要他提出来,就会有人给他准备好。每次铜锣一响,赵宁一身黑色闪亮晶片衣服上场,穿着妖艳的女孩侍立两旁当助手,新戏法让观众们如痴如醉,那些快乐的叫喊,一致的从几百张嘴中叫出来,那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外界所有的物质享受,也比不上自已潜心研究出来的戏法得到肯定那么令人满足,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可现在没有了,一场大火让一切都改变了。赵宁站在那熊熊大火面前,眼看着烈焰吞噬了曾经熟悉的一切,不断飘落的灰烬纷飞在他身边,象一群追悼的蝴蝶。他被要好的伙伴拉着,跃上了一辆拐弯减速的火车。在火车上打了个盹,他便和伙伴走失了。经过一天一夜,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大站下车。他背着一个小包,随人流走出站台,检票员想向他要火车票,他掏出一张纸片,递给她,她在上面打了个孔放行,第二个旅客把票递到她面前,她才疑惑刚才那张纸片,可脑子里却只有那年青人的笑眼。 赵宁很惭愧,可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能使障眼法出火车站。在火车上,他已饿了一天,饥肠漉漉,看到街头摆放的面包、烤鸡,冒出平常完全无法体会的诱人的热气,肚皮和肌背紧紧的贴在一起,食肠象孩子一样不知羞耻的拉扯、叫唤。他快饿坏了,他是多么想念大棚车上的餐桌啊,那些乱糟糟的大杂烩,让他泪眼蒙胧。可有谁会体会他的心情呢?人们急匆匆的走过他身边,揿着喇叭,或大声吆喝,质疑的眼光一次次投射在这个外乡人的身上。他在购物广场门口横起胆吆喝,想通过戏法来赚点钱,没等人们围拢,保安们便晃着警棒来驱逐。他到地下通道去摆练,没等他放下包,各式地下谋生的人们都虎视眈眈。他只想赚点钱填饱肚子,或许再加上买一套象样点的衣服,好第二天去寻找本地戏团投奔。凭借他的技艺,不抢风头,当个打下手的是绰绰有余的。没有人会体谅他,过往的人们来不及扔下一个硬币。 钱,钱,钱,这个简单的字,让聪明的赵宁愁肠百结。只有石桌石椅铁栅栏是不排斥他的,连广场上那群鸽子,看他手上没食物都懒得飞近——想捉一只鸽子,烧烤了吃,可他连火柴都没有。他想起车站见过的一双双促狭肮脏的手,从别人的包里扒窃的手,忽然显得有点让人理解了,随之闪现的是老班头严利的双眼。 人们来去匆匆,有自已的目的地,赵宁拖着脚步,看路灯把影子缩短又拉长,停停歇歇,不知哪里才是定点。看见一幢敞开式公寓大楼,没有保安,进出的人们,随意的开关铁门。他不知不觉的跟随进去,和其他人一起进入电梯,每一个人在进电梯前都在说话,进了电梯就全都一样表情了,肃静的若有所思。看8楼没有人摁,他便摁了一下。 8楼的消防栓没上锁,赵宁拧了一截铁丝,找到一家胡乱塞了几张广告和欠费单的房子,拨弄几下,防盗门便开启了。第二道门也费不了什么劲。进入客厅,略带装修气味的空气告诉他:这里面很安全。 第二天,赵宁去寻找本地的剧团,想毛遂自荐。接待他的是一位发福的办公室主任,折磨了他身份证复印件、魔术师等级证、各类大奖赛奖章等问题后,礼貌的请他回去。他根本不相信赵宁手里变幻莫测的牌技,别的就更不用说了;剧团,只是一些人的生存空间而已。没有剧团乐意收留他,他没有任何证明,没有引荐信函。 以前人家想把赵宁挖走,现在他却走投无路。 赵宁在城市里找到了养活自已的方法,总有那么多空闲的房子,舒适的房间,实在不行了,他就跑到宾馆去,只要不是使用IP锁的宾馆,他都能舒舒服服的住上一晚,而不被服务员发现。 到主人外出的房间里食宿是最惬意的事。只要是个家,总有些储存的食物,方便面,牛奶、面包、饼干……赵宁学着使用热水器、电视、DVD等家用电器,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是那么的简单。他穿着男主人的睡衣,朝空中弹起花生,然后,闭着眼睛用嘴巴接住。如果此时主人突然开门进来,肯定会大吃一惊。(当然,赵宁已有应急准备)。 赵宁不再为温饱发愁,吃饱睡足,百无聊赖,便在居所四处察看。不同的房子有不同的风格,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秘密。那些带锁的抽屉柜子,藏着主人们的秘密,那些自以为严密的人们,不知道有人轻松的就获取了秘密。秘密里的主人们赤裸着,在赵宁面前开心或痛苦,羞涩或放荡。这让他觉得亲切,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他们的内心世界,他就和他们融在一起了,他不再是孤单的。 赵宁从主人们的秘密中了解到了许多东西,同时又产生了许多的疑惑,这些疑惑是与他琢磨的戏法相仿的,总是将简单的变复杂,让明亮的变黑暗。他归纳出了两大点,人们极力想隐瞒的,无非两样东西:钱和性。 赵宁不贪钱。到别人的家里,他只是为了裹腹和睡眠,吃饱了,睡好了,他也就走了.他会让一切都恢复原样,就象窗台上逗留过的一只鸽子。有些人家里很有钱,愚蠢的藏得到处都是。赵宁从不心动。很多人被钱勒索,被钱压迫,在钱的旋涡里挣扎…… 至于性,彼与此,忠诚或背叛,红与黑。有一回,赵宁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了客厅里有声音。他马上抓起自已的包,翻身藏进了床底。谑笑声混浊不清,越来越近,直接朝卧室里逼来。他闭起眼睛,听凭上面天摇地动。突然间,他听到了一声吠叫,床垫外面一只小哈巴狗正对他吠喊。床上的人儿突然安静,赵宁迅速用凝聚力训服了那只小狗,并让它乖乖的躺下。床上的男人说:不会是你老公回来了吧。女人说,不可能,他还在南京呢!关于性的事情无非这样,打着爱情的幌子,做着与爱情背道而驰的事。 这种日子是快乐而残酷的——快乐是因为自由自在,残酷则是因为随着对人们内心世界的了解,对红尘浊世的透析,赵宁越来越觉得自已变得透明而绝望,坦然而虚无。人们终而复始的努力劳作,痛苦涕零的纠结,和动物无两样,无非是满足嘴和心的欲望。 赵宁常常觉得,植物是最纯洁的,动物是最真诚的。人们偏偏要把自已涂得花花绿绿,游戏,娱他,或自娱,阴谋,害他,或害已;乐此不疲,代代相传。 赵宁对人渐渐失去了兴趣,语言成了多余。他对魔术的领悟却达到了非凡的境界,对身体的控制变得随心所欲。他能象壁虎一样吸附在天花板上,还能象变色龙一样随环境改变肤色。他能摊薄自已,象一帧图片,躲进砖墙夹缝,也可以伸展成一条长线,从水龙头里窜行。有时他想在黑夜中飞翔,手足便忽忽的变形成展翼,轻轻一跃,融化在夜色中。 [ 本帖最后由 柳藏 于 2008-12-23 20: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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