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母亲的牵挂
2022-01-18抒情散文左中美
中秋节的第二天,表姐的儿子、正在县一中上初二的小江从老家回来,给我带来母亲托他给我的东西。小江年龄还小,如今远离父母在县城上学,可以想见他对家的想念,所以每次学校放假,只要在三天以上的,他总要回家,不顾一百多公里路程的来回颠簸。此刻,他肩上……
中秋节的第二天,表姐的儿子、正在县一中上初二的小江从老家回来,给我带来母亲托他给我的东西。小江年龄还小,如今远离父母在县城上学,可以想见他对家的想念,所以每次学校放假,只要在三天以上的,他总要回家,不顾一百多公里路程的来回颠簸。此刻,他肩上背着包、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子和一个纸箱站在门外,额上有着一层细汗,看得出是刚下了车过来的。
纸箱里是表姐带给我的一只乌骨鸡。蛇皮袋子里,散装的是表姐带给我的新鲜核桃,里面又有一个厚实的塑料袋子,用一棵麻索细致地扎着口。打开袋子,露出里面红色饱满的葵花子来。以前家里是种黑色葵花子的,这红色葵花子是几年前换的品种,瓜子皮比黑色葵花子更薄,炒过以后味道也更香。每一年葵花收获后,母亲总要带许多给我们。这葵花子,看上去每一粒都那样饱满圆润,没有一粒是瘪的,看得出是经过了母亲极精心的挑选的。
我把装着葵花子的塑料袋从蛇皮袋子里提出来,想把它放到矮柜里去,这时候,葵花子中间露出了一个核桃,我用手一捞,里面还有许多,原来这葵花子里面还有核桃。核桃已经干了,看得出是去年的。家里以前没有核桃树,几年前种了一片,如今才刚开始挂果,仅有的几个果子这几天想必也还没来得及晒干,这或许是哪家亲邻之前给她的几个核桃,母亲把它留下来带给了我。这是母亲一贯的寄托想念和牵挂的方式,于我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我一开始感受母亲这样的牵挂,是在我上初中开始。我从家乡偏僻的村完小考上县一中,从家到县城是一段一百多公里的遥远路途,那时候交通极不方便,路上只能搭货车,又经过几次转车,走两天才能到县城。在这样的状况下,每次开学离开家,意味着就是半年,然后一直要等到学期结束,平时是不敢想回家的。那时候我每次开学,母亲就给我的包里放许多吃的东西,我印象最深、每一次都从不缺席的煮鸡蛋。煮过的鸡蛋携带方便,而且不容易变坏,可以在路上吃。另外还有炒过的葵花子、豆子,腌豆腐,各种吃食塞满了我出行的包。后来初中毕业,我上了省城的中专。从初中到中专,在外求学六年,每一次离家都是如此。有时候,我甚至曾经厌烦过,特别是上中专以后,从家到省城数百公里的路,一路转车,那些大瓶小瓶的东西在包里越变越沉,我觉得它们已经成了一种负担,只是不好对母亲说。母亲还是一样把东西放在我的包里。我那时是不够明白母亲的心意的。
记得那个寒假,我和母亲晚上到地里看守快要收割的麦子,以防晚上兔子来吃麦。我们在地里烧起一堆火,母亲说兔子看到火就不敢近前了。母亲和我坐在火堆边闲聊,记得当时母亲手上一边还做着什么活。母亲显得很开心,我后来回想,那是因为我们难得那样坐在一起说话的缘故。后来,母亲说到我离家期间的种种,声音暗了下来。“家里杀了一只鸡,我便想着你,想着你在学校里吃不到鸡肉(的确是如此,学校食堂很少做鸡肉,偶尔做了,价格也比别的菜贵得多,我是舍不得买来吃的),吃在嘴里的鸡肉就变得难以下咽;一个人在田里做活的时候,我心里会想着你,想着你这会儿是在上课或是在吃饭;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我就想起你以前在我身边,总是唧唧喳喳地和我说个没完。”母亲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借着火光,我看到了母亲眼里的泪光。我想起我刚离开家上初中那会儿,也是每天每天度日如年地想念着母亲,一个人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过很多次,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习惯了离开家、离开母亲的日子。而母亲,不管我离开她有多么久,她依然每天这样地想念和牵挂着我。
我中专毕业后,被分到家乡的一所山村小学教书,为此,我甚至想要出逃过,却终究没能离开,九月开学时,终究还是由哥哥带着到学校里报了道。对于我的工作分配,家里和母亲都没多说什么,当然,他们是因为没有能力说什么。学校离家有一段路,从家里到学校,走路大约要三个半小时到四个小时,我怕走长路,不常回家,却是母亲常来看我。母亲来时,还是给我带吃的东西,芭蕉果,芋头,薯,豆腐,糯米面。我喜欢吃油煎糯米粑粑,但自己不会做,和面时总是和不好,母亲就来做了给我吃。那年冬天,母亲特意带了一大块豆腐来,除了让我吃顿鲜豆腐,她还特意为我做霉豆腐。我厨房里有一只装东西的竹萝,母亲自己去山上采了一些青松毛,先在竹萝里铺上一层松毛,然后放上一层切成片的豆腐,再盖上一层松毛,又放一层豆腐,这样放了几层,最上面用松毛盖住,然后把竹萝挂在半墙上。母亲告诉我,到第四、五天就可以吃了。
母亲当天下午就回去了。我按母亲说的时间看竹萝里的豆腐时,那些豆腐霉得特别好,每一片都非常均匀。我把霉豆腐用油炸出来,请同事们来吃,大家都说好吃极了,我告诉他们是母亲特意来为我做的。大伙一边吃着油炸霉豆腐一边夸赞着我母亲的细致和周到(在我们那里,人们不习惯说“爱”这个词语),自然地,又说起母亲为我带松明子的事。那是有一次母亲来时,从家里为我带来了一捆松明子,她怕我没有松明子烧火做饭不方便。那捆被母亲砍得又细又整齐的松明子,感动了我的所有同事,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左老师她母亲”成了同事们常常提起的话题。
母亲对我这样殷殷的牵挂直到我结了婚有了孩子后才有了分散。那时候我们在乡政府,自己有一个摩托车,家里已经通了公路。节假日或是平时家里有什么事,我们一家就骑着摩托车回家。每次回到家,母亲总是特别高兴,对女儿宝贝得不得了:“我的乖乖回来了!”母亲总是做东西给女儿吃,女儿要吃什么她便忙着去做,乐呵呵地像被她得着了所有的幸福。女儿也特别喜欢母亲做的东西,总说外婆做的东西好吃。母亲做的一道菜成了女儿心中的经典:烧茄子凉拌。这其实是一道非常简单的菜,把茄子在火炭上烧到外皮见糊,待晾凉后剥去外皮,撕成条放在碗里,再烧几个青辣椒,也撕成条放在一起,倒入自制的酸菜水或是梅子汤,再放点酱油、盐,这凉拌茄子就做成了。母亲一向口味清淡,这烧茄子凉拌最对她的胃口,想不到女儿也对母亲做的这道菜 “一吃钟情”,从此念念不忘。后来,我曾应女儿的要求做过几次,但一来没有火灶可以烧茄子,只能在水里捞,二来酸水不正宗,做出来的茄子,女儿总说不是外婆做的那个味。
几年前,我和丈夫先后从乡上调到县里,离家离母亲又远了。虽然如今不比过去,交通已方便得多,从乡政府到县里每天都有客车往返,但是母亲因为晕车严重,不能常来我们身边。母亲还是像过去那样,每次我们回到家里,她总是忙着找东西、做东西给我们吃。火把节回去时,会有各种水果、煮玉米、煮青黄豆以及各种应时的吃食,这里面有一些东西,是她的“专利发明”。过年时节则会有煮青豌豆,还有母亲自己种的薯,削皮后切成块放在锅里,放一点水焖上,中间放一点盐和清油,起锅之前再放一点姜丝和葱,就做成了一锅清香四溢的美味。这些,有许多是我们平时在外面吃不上的。而每次从家里出来,母亲仍是大包小包地给我们带东西,我有时候因为带不了要推辞,丈夫说,母亲给的东西就不要推辞了,都带上吧。
女儿喜欢吃炒过的葵花子,每次在家里,母亲都要炒给她吃,走的时候还要炒一袋让她带上,同时还要再捎上一袋没炒过的,让我回到家里再炒给女儿吃。平日里,碰着老家有人到县城来,母亲也会请人带来东西,葵花子几乎是每次都有的。我于是想,这些年,母亲一颗又一颗种下的葵花子,每一株开出来,都是她寂寞的想念和牵挂。
刚刚过去的暑假,女儿回老家呆了一个多星期,回到家来,照例翻出许多外婆带给的东西,其中一袋是煮鸡蛋,整整十个。“阿婆说让我在路上吃。”我的母亲,她的牵挂,仍是我当初第一次离开家时的那个样子。
中秋节的晚上我曾打电话回家,想向家人问候节日,家里没人接电话。第二天晚上,我又打电话回家,想告诉母亲小江把东西都带到了,却还是没人接电话。我心里不安起来,把电话打到姐姐(我三姑的女儿,我一直就叫“姐”)家,仍是没人接。第二天中午,姐终于回过电话来,问我什么事,我说我两次打电话回去,家里都没人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姐告诉我:“你哥哥嫂子到庄房地烤烤烟去了,五姑妈(我母亲)昨天晚上去我妈家帮忙剥包谷壳,很晚才回来。对了,直到昨天晚上她才告诉我她肚子上有个地方痛,已经隐隐地痛了有好多年了,近来这痛特别地明显起来,晚上睡觉没法侧睡,她想着是肚子里长了瘤,想忙过了这段去医院做手术。她说她没告诉你,怕你担心。不过,我看她这段时间精神还算好,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你别太担心。唉,她就是太苦了,每天起早贪黑地做活,一年到头地劳累,这么一把年纪了(母亲已经六十五岁了),身体哪能受得住。”
这天夜里,我梦到母亲,好像是我从家里出去什么地方,去得时间有些长了,回来时,在路上遇到了母亲。母亲看见我,眼泪就出来了:“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找了好久。”我知道母亲原来这样急切地在寻找我,于是看着母亲也流下泪来。
我知道自己,在这茫茫的人世里,许多时候无谓地奔波着,有时候甚至来不及想起母亲今天是否吃得下、睡得安。而在蓦然的回望中,我看见在母亲的心里,昨天是牵挂,今天还是牵挂,源源地,源源地,在流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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