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比爱情更古老的故乡　　

比爱情更古老的故乡　　

故乡是一个老而又老的话题，比先哲所比喻的“关闭的园、禁闭的园、封闭的泉源”的爱情话题还要古老。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特别是两性之间的亲密关系，是自从有人类以来就存在的。”而故乡首先是生命的源头、人生的起点，一如弱小的柳叶缀成柳浪，情丝飘荡的春光是正是生命的大故乡，所以从这个角度分析，应是先有故乡后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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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闭式的生存方式，实在是给人类的情感戴上了许多的貌似项链的锁铐，使人们把情感的视野往往局限在血缘关系的狭小范畴，甚至缩小到血缘情感的根。无怪乎有思乡之人是见树也慨然：“一枝何足贵，怜是故园春。”郑板桥宦游他乡，也禁不住归心浮动，写道“一枝消瘦竹，秋风作渔竿”。如果把爱情比作电脑的躯壳，比爱情古老而具创造性的故乡则是其全部内脏，美丽地跳动着，把遥远的故事亦或闪亮的颂祷轻轻从屏幕上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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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两个故乡的。林彪乘坐飞机叛逃坠死在蒙古温都尔汗的那年，我出生在“玫瑰之乡”平阴县栾湾村。省里的作家有令峻在那里生活了１２年，他写并发在９０年第４期《诗与散文》上的《迁居栾湾》一文，每天我都诚实地温习一遍，心里别是一番滋味。１８岁那年，当过煤矿工人的父亲用一条断腿为我乞来一个农民轮换工的招工名额，我当时在村砖瓦厂干拉坯工，一个月６０块钱，很满意。到矿上井下干掘进，我是不情愿的。不忍父母一番苦心，我就像居住在美丽的火山口周围的居民，当它爆发时，不得不远离家乡。但是，春晨秋夜，绵绵的乡思始终不能淡化，只能把胜景珍藏在心灵一隅，让它继续分泌益情益智的激素，营养难以割舍的情感园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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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矿上，我为自己设下一个更比一个高的标杆，一个更比一个难跨越的跨栏。酸甜苦辣咸、喜怒哀乐忧算是尝个够，系统的“混合教育”使我入了党、转了正，入了全国煤矿作家协会，并进了机关坐办公室。但我的生活习惯，我的张口答腔，甚至于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子，都还是彻底彻根的“栾湾人”。一晃十啦年，有故乡可以眺望的我不觉得孤单，故乡与我，是盏千里明灯，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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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是我的故乡？心灵说，就是青山遍绿草，野兔满坡跑，平顶房里住，光腚塘里泡的栾湾。为生计奔波为理想而操劳着的这个煤矿，只是年轻的水手歇锚的海滩，只是赶考的举子小憩的驿站。但，我也依然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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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故乡，人们总是会想到邻村相呼，叩壁相约，隔篱拉呱。而我对故乡的感觉，却是它的实在与变化。我所在的单位与故乡不到３００华里，因为父母双亲都已去世，姐弟也都成家立业，日子颇丰裕，便极少回去。可是每次归乡都会让我惊讶，我原以为我对它了解的已经很多很多，但若干年再次触摸、拥抱、体验之后，发现和它才刚建立起某种真正的联系。最有意思也最让人不是滋味的是在故乡村头碰到的半大孩子，都用“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眼光审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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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收留下我青春的一部分的故乡，它的实在着实让我感动。有一年我回去为父母上坟。中午,到姐家一坐。和我年龄相仿，按村里辈份我该喊叔的张铭来了。满头大汗，搓着双手的泥。没坐，便说，才从坡里回来，听你兄弟说你回来了，到我那里吃去吧，你婶子炖上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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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及姐夫均认为不妥，推让不过，我被硬硬地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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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叔家的屋是才翻盖的，全顶楼板，红砖到底，水泥搓面，宽宽敞敞的五大间，一干人进了正屋。屋内靠东墙一溜布料的沙发，几团毛线放在上面，其余的还都旧家什，铭叔说过完年再换。婶子麻利勤快，嘴皮子也寡净。一见我们，便忙着扫本没有尘灰的地。收拾好沙发，并垫上两个靠背，说：“坐呗，我这就冲水去。”我忙摆手：“别忙了，婶子，才上地怪累的。”铭叔笑道：“没事，庄稼娘们，累不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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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具端来，婶子笑得很暖人。茶是块八钱的茉莉叶子，锈红，但我喝着比龙井还痛快、舒服。两袋烟的工夫，入席。是大漆的八仙桌，摆了用脸盆盛的炖鸡肉，香喷喷的馋死人，还有盘装的香椿炒鸡蛋，油炸长果仁，白菜熬豆腐，一瓶趵突泉，主食是咸糊涂和葱油卷子。我们边吃边喝，婶子坐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我们的吃相，并说：“别嫌菜孬，多吃点。” “有咸菜吗？铭叔。”口重的我问。?
“有的是”。铭叔立刻指挥婶子，“去,快点，到咸菜缸子里捞那个辣疙瘩”。婶子笑着，去了。……?
本不用酒的铭叔脸已通红，说：“等晚上，我让人从城里捎二斤酱牛肉，喊着老五，接着喝！”我仰脖辍光茶碗里的酒：“再回来可吧，地里现在正忙着呢”“行，吃完饭，咱爷
俩出去转转”。? 略带醉意的我们搂着膀子沿公路向村外去。青油油的麦苗长势喜人，我们干脆一腚坐在麦地里，闻着麦香，我的心热着。铭叔非常激动，说在邮局干临时工，跑投递，四村八寨地跑怎么受苦，怎么遭罪。说这些年一直没放笔。我知道他是主动地把自己投入不安的命运当中向命运抗争的人，但没法在这里实现自己的梦想。我还记得他的那首叫《云·树）的诗：“树说，你自由啊。云苦笑，我脚下无根。”我没有说什么。经过一片玫瑰丛，他说等花开后，用糖搓了给你送些，顺便看看煤矿什么样！我点头，说：“行啊”。?
玫瑰花不但是一个花卉的名字，它更是实在的老家人为世人，为每一个平阴籍人亮出的欢迎的手掌。玫瑰花以生长在这样的秀丽土地上引为骄傲，它红红的灵魂不变，它浓浓的乡情不变。? 临别的前一天晚上，我誉抄了原《人民日报》前副总编，也是平阴人的翟向东先生的一首诗中的几句，让弟弟转赠铭叔，诗曰：“我自远方祝乡亲珍爱，好花要采更要着意栽。大好河山还待添新貌，应教玫瑰花开永不败。”? 很多外地人包括本土人都说故乡落后。我认为一个地方的变化，不仅仅是指都过上体面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精神素养的提升。很多平阴人都到故乡以外寻找机会，他们认为外面的世界才精彩，才活力，甚至习惯了失去自然根基的日子。其实他们忽略了一点，他们祖辈定居繁衍的地方是最具活力的。时代在快速地按着历史的法则前行，难道他们没有“生命中能有多少日子供人跋涉，还有多长的道路供人寻找”、“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那里可有自己的故乡”的喟叹吗？把挚爱的生命系到纤若发丝的梦幻桅杆上，疯狂的浪涛推过来，把桅杆折断，揪心痛楚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自然是宽容的故乡，生活悠闲而宁静，看阳光斜斜地从绿叶间筛下来，鸡鸣犬吠也都不能妨碍你起早还是起晚，无聊时去自己的菜畦里逛逛，烦闷了就由着山月照临，高兴了到五天一个的大集走走。故乡滋润着一个又一个生命，有风有雨有雪有露，都不能责怪的。在中国，人口流动已经成为最引人注目的现象之一，或者叫飘泊吧，为了生存也为了事业，到了北京，北京便是故乡；到了俄罗斯，俄罗斯便是故乡。 而真正的故乡，是近在咫尺者读醉了烛光的故乡。?
人这一辈子啊，谁都走不出精神上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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