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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祖母给了我君子风貌

2022-01-18叙事散文马霁鸿
眼下饭局真多,有请客,有聚会,有单位组织的各种活动。屡屡推脱不了别人的盛情,或者自己要洋溢出一种盛情,那里请过来,这里请过去,一年下来,真不知要多少回莅临筵席。也就在不经意之间,看多了形形色色的吃相,领略了风格别异的“餐桌文化”,那可真是大……
  眼下饭局真多,有请客,有聚会,有单位组织的各种活动。屡屡推脱不了别人的盛情,或者自己要洋溢出一种盛情,那里请过来,这里请过去,一年下来,真不知要多少回莅临筵席。   也就在不经意之间,看多了形形色色的吃相,领略了风格别异的“餐桌文化”,那可真是大开眼界。这里,不想品评别人的行为举止——各人有各人的意趣与风格,百花齐放呢。只是,自己也严守着一贯的严格操练出来的习性。   这就不能不时时回到记忆的“回槽”中去,回想起老祖母在我们小时对我们施以的严格训练了。那时,虽然生活条件很是艰苦,能够吃上一顿饱饭就算是盛筵,根本谈不上什么餐桌文化,但老祖母却一直调教我们严守祖传的就餐规矩,不许我们为着解馋或者填饱肚子而坏了祖传的斯文——纵然饭桌上摆不出来什么“文化”,我们的吃相则一定要有文化。   嘿,你看那位先生旁若无人,天马行空,兴致盎然地舞圆了筷头,将盘子里的菜肴翻去翻来,拈起这一点瞧瞧,不如意,丢下,又夹起那一点看看,不安逸,甩落,然后又甩动筷子去翻动另一个盘子,而嘴角的哈喇子,则犹如蟒蛇的信子一般,吐出来一截又哧溜一下吸转回去……每当碰到这种情形之时,我就歇了筷子,直了身子,用出十分的耐心,款款抿一口酒,或者缓缓溜一口茶,又或者环顾左右而言他,静静地等着别人享用翻江倒海的痛快。而在我的耳孔深处,往往就会有一个雷霆猛然炸响:缩回你的爪爪!你以为这桌菜专供你品尝吗!你翻剩下的东西,别人吃着不翻胃不闹心吗!   这个“炸雷”,几十年前就在耳边炸响,一直时不时地炸响到今天——每当举起筷子之时,它就犹如点燃了引信的炸弹一般,说不定啥时就一爆而响。以至到现在,只有自己一人在家中吃饭,而且吃的是自己亲自所做的饭菜的时候,拈菜也自觉地从面向自己的这个角落拈起,循序渐进,断不敢恣意将菜盘转上一转,翻上一番。偶尔不小心,伸出去的筷子触及到盘子中心或者“界限”以外,自个心头必定重重一沉,愧悔半晌,自责半晌。几十年“规矩”下来,自个就餐时的盘中之菜,若是一顿吃不完,就呈现出一道别致的景观:剩下的菜,宛若刀斩斧削的绝壁一般,齐齐坐落在自己的对面——如果餐具别致,这座“绝壁”就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   我们的母亲在我还不满5岁时,就因病早早告别了人世。父亲又在外地工作。祖母对我们几兄妹自然爱怜有加,将两代人的慈疼都灌注在了我们身上。举一个例子,我与伙伴们在街心里玩耍,有时伙伴们互相对骂,只为着好玩,而祖母听到别人在骂我,就不依不饶了,非得撵上去,引用一些古文句子,或者成语,又或者歇后语,半文半白地训诫别人一番(至今想不明白,祖母是一个文盲呀,怎么说得出来那么多文雅高深的言语)。   这还没完。她老人家还要尾随着那人到他家中,或者向旁人打听到那人的家,然后找了去,向那人的家长(爷爷奶奶或者爹爹妈妈)“讨饶”一番。   对我们几兄妹的饥寒、卫生、健康、安全等等,祖母就更是时刻记挂心间了:很多次,祖母烧好了热水,然后手握竹条子,将我们从金沙江边的沙滩上驱回家中洗澡——本来,按照同伴们的惯常做法,我们完全可以在玩够玩饱以后,在江里打一阵扑通就将身子洗干净的。   但是,祖母对我们几兄妹品行方面的调教与锤炼就十分严格了。这里只讲一个吃相。除了开头所讲的拈菜方法,别的规矩也如家中的瓷器一般,一套一套,下细着呢。当时觉着烦不胜烦(小伙伴们不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吗),现在则感到受益甚深。无论什么场合,无论什么席面,身子一坐,都大体可以坐出一副端庄姿态,筷子一举,则自然而然“举”出一副君子风貌。   略说二三情景。   不要弄出声响。现在来看,吃东西不弄出声响的人,可谓凤毛麟角了,我阅世半个世纪,记忆中,在外边就只遇上了一位——我们单位的余先生(他可是喝开水也喝不出声音的)。我虽然有那个意识,也尽量努力,但就是做得不够如意。怎么了啊!童子功没练好呗!   小时候,祖母可没少教我们啊。记得的,祖母曾经用嘴唇示范给我们看,用怎样的角度,怎样的力度及其速度喝水,就避免声响;然后又用筷子示范,用怎样的角度与姿态扒饭,碗边就不会有声响;再然后,又细致入微地示范给我们,怎样嚼动牙齿,嚼饭,嚼菜,就不会有动静了。讲过若干次以后,祖母就监督着我们做。一有差池,祖母马上历言疾行地制止我们,高声训斥道:“狗舔食啪啪啪,猪嗒食叭叭叭,是人吃饭咋个这样!”然后老人家让我们以她的示范动作细细做来。待我们规规矩矩饮食之时,她老人家就蹲下身来,轻言细语地对我们说:你们以后都要做大事的,有一个好吃相,受人敬啊!   记得小时候的家,面朝街心,大门两旁有两个门墩子,我们几兄妹玩耍之时,常常就坐在或者站在那两个门墩子上,嗷嗷嗷地叫唤,为门前甩陀螺的兄弟或者伙伴加油,又或者捧了一本书,在那里用功。但吃饭之时,我们在那里逗留,就得小心了。那时,家里吃饭的人口多,桌子又小,我们常常就是端了一碗饭,到大门旁边去吃。在那里吃饭,得好好地站着,端正了碗儿扒饭,如若靠一靠门框,或者站立在门墩上,祖母立马就来“清候”了:哪里来的叫化子!靠在门边没有个吃相!有家就进家去,没家就到街心头去!   后来,一个大家分成了几个小家,祖母将我们几兄妹拢于翅翼之下,我们在饭桌边进餐的时候就多了。我们心头自然高兴不已,可以像模像样地捧碗动筷了嘛。不过,暴露出来的问题,或者说是未经训练的地方,也就时时摆在了祖母的“聚光灯”下。一如既往,祖母先是严加训诫,然后循循善诱,软语轻声告诉我们应该怎样做,并且反复示范给我们恰当的动作。   一时也说不了那么多,就举一两个动作吧。身子一定要坐端正,切忌弓腰驼背,左歪右斜,更不得仰靠在墙壁上椅子背上。饭碗务必悬空端在手里,不可在饭桌上支了手肘,用以支撑——连一个碗都端不动,二天(以后)咋个出门去端起日子!当然,就更不得横了手臂,将半个身子趴在饭桌上了,又不是狗,能这样趴着舔食吗!饭碗稳稳地悬空端在手上了,也还有讲究,双臂不得排开,手道拐(手肘)不得拐向外方,而是要紧紧地贴着身子。这样,一方面显得规矩,二方面表示对别人的敬重,起码,不会给旁边的人造成不便。   光是坐姿端正,还不够。动筷动勺,更得雅相哪。就说舀汤吧,看着没有人动勺子,你再行动。行动了,也要慢慢动来,舀出一个稳字,或者轻字,不可将碗钵碰得丁当乱响,又不是饿鬼抢水饭,那么急干什么!而且,你的饭碗要接到汤碗旁边,以免汤水洒出一路邋遢。   还有,如果喉咙发痒了,鼻子发呛了,赶紧扭过身去,要不干脆起身到一旁,解决了问题再转朝饭桌,断不可面向饭桌面向别人咳嗽、打喷嚏、擤鼻涕,乃至打嗝(不用说,万万不能在饭桌旁放屁——不放出声响也不行,实在忍不住了,就编个借口,找个理由,到门外边下风处去悄悄放了)。   从小受到这样严格的训练,长大后便时时不敢疏忽了小节,即便是在荒郊野外,即便是在子夜时分乘着书房之舟遨游浑沌八级,自个儿独处一隅抑或亲近广袤的天然境界,也不敢肆意抠一抠鼻洞眼,或者搔一搔脚丫巴。旁边没有人盯着,脑门心上的第三只眼也极有可能在“迷彩”掩护之下圆圆地睁着,将这里的信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冥冥之中的祖母那里,引来老祖母无声的断喝。敢放肆吗!   从这样规矩森严的饭桌边走出去,自然一刻也不敢忽略了群体观念,一举手,一投足,在运转出一己自在的同时,更忘不了体察旁人的感受。一桌人吃饭,桌上没有松软的菜供我这个“没牙佬”动筷子,也就忍着吧,将别人大块朵颐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这里全当没事人一般,该说话则说话,该敬酒便敬酒。即便腹中只有一汪酒水茶水在“洪湖水,浪打浪”,也要努力营造出一个和谐饭局的氛围。   至诚地感谢祖母。正是祖母奉献出一腔大爱,在我小时对我的深厚关切与严格训练,使得我能够基本继承先人用了许多年所提炼成的儒雅行迹,以一副还算斯文的面貌,融入到各种席面各种饭局之中,让熟人欣快,让生人尊重。尽管有的人说我的这副作派为酸腐,虚伪,我也不恼,我也不悔。就算为社会积攒一点点文明的元素,那也很有价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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