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瞎 大 妈
2022-01-18抒情散文吕永红
瞎 大 妈文/吕永红清明时节,天空未飘断魂细雨。靉靆的云朵与将绿未绿的小草,以及远处祁连山还浮动着一层透明的淡蓝色的雾像一幅写意画铺陈在天际。我带着儿子回故乡给我的大妈上坟。这时,一丝风在瘦瘦的太阳下逛来逛去,坟地里烧得将尽未尽的纸钱像一群……
瞎 大 妈
文/吕永红
清明时节,天空未飘断魂细雨。靉靆的云朵与将绿未绿的小草,以及远处祁连山还浮动着一层透明的淡蓝色的雾像一幅写意画铺陈在天际。 我带着儿子回故乡给我的大妈上坟。 这时,一丝风在瘦瘦的太阳下逛来逛去,坟地里烧得将尽未尽的纸钱像一群害怕孤独的蝴蝶纠结在一起随风流浪。坟头上竟已长有孱弱的嫩芽,顶着一颗颗弯弯头。紧挨坟茔的是一条早已废弃的烂河床,砾石遍布,苍茫难聚。那些农人搬不走的嶙嶙巨石,上部经岁月剥蚀,略显细瘦,下部则壮伟质朴,极类人样,它们像儿女般守护着大妈孤零零的坟堆。 我深深地跪下去,闭紧双眼,过滤那些难以尘封的往事,虽然我竭力让它们长久沉淀于记忆之河。 从我懂事起,大妈就双目失明。这就注定了她只能永远生活在无边的暗夜里,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所走的路只有高山没有了平地。大妈无疑成了一位冗食者,每天除了上厕,便坐在土炕上抱小孩。大妈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可她先后抱大了我家与二伯家共九个孩子,后来的事实证明,大妈抱的多半是长大后连一串纸钱都不给她烧的狼崽子。她老人家若泉下有知,心中该有多凄凉啊。然而,逝水茫茫,阴阳两隔,我无法明晓大妈的心思。 对于大妈的“瞎”,我不止一次问过我的母亲。或许是农活太忙,疲于生计,母亲总丢给我愤怒的眼神。一个雨天,活儿少了,母亲终于肯讲大妈的过去了。 大妈刚过门时是一个身材颀长、面容端庄、心灵手巧的村姑,和大伯生活的快快乐乐。人有旦夕祸福,二十六岁那年,大妈填炕时没塞好炕洞门,晚上睡下,山风呼啸,柴草迅燃,吐出的火苗将大妈小屋檐下的柴草统统燃着,浓烟迅速蔓延至屋内,劳累了一天的大妈竟没丝毫觉察,被烟熏瞎了双眼,所幸没有生命危险。醒来的大妈像跌入无边的苦海,凄厉地嚎哭:天哪,我的眼睛……她发疯般地扯着头发,又把头往墙上撞,情景吓人,几位婶子忙过来合力才将她拉住。而一向对二伯言听计从的大伯再也未踏进自己原本温馨的家门半步,而是委身于二伯家,赶着生产队和农户家的约四百只羊去放,挣回了好多粮食与钱物,大伯一家乐得眉开眼笑。 大妈真的成了累赘,没人给端饭,更没人说一句知心的话。我的母亲是个善良的人,她说,不管是人还是畜牲,来到世上总有他们的道理,于是接纳了大妈,把瞎眼的大妈接到我们七口人栖身的大土炕上,按时伺候大妈的食饮。艰苦的日子里,大妈和我们姐弟五个有说有笑。不知是考虑到面子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大伯、二伯和几位同姓的伯、叔在大院不起眼的一个墙角给大妈修了一间矮房,像处理掉一堆占地碍眼的废物一样,将大妈强行赶紧矮房,几个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窝囊的大伯依旧给二伯家放养挣工分,人晒得焦黑,站在那里像插进地里的半截木炭,直至死亡。 终因口粮短缺,我们五个饿得嗷嗷直哭。大妈说不忍心拖累咱家,说自己的男人都不管自己了,活着还有啥滋味。一天,大妈趁母亲上地我们玩耍,在矮房椽子上拴根绳子,打个活套,想寻短见。我和姐姐捉迷藏,恰好看到,两人尖叫着喊大人,我母亲正好来喝水,大妈总算得救。好话说了一大车,大妈才安静下来,我们家又弥漫着温煦和暖的气氛。每到开饭,大家都急着先给大妈盛饭。为了与二大妈相区别,我们叫大妈为“瞎大妈”,她也不在意,渐渐习惯了。 瞎大妈拄个棍子,能摸着填好自己和我们的炕,总算人尽其力了。有时还能给我们熬上一锅粥,帮了母亲的忙。听到我们呼噜呼噜的吃饭声,大妈就会咧着瘪嘴笑。饭后,我们做作业,大妈和我母亲一边喧谎(聊天)一边捻麻绳。就这样,大妈在我家度过了十四年光阴。 在我单薄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和瞎大妈一起往土窖里贮存洋芋的情景。土地完全下放后,父亲说多种点洋芋以防挨饿,于是在屋后种了一亩多地的洋芋。许是天佑苍生,那年的洋芋特别丰收。父母兴高采烈的挖着,我和姐姐用芨芨筐抬着运送。我家老屋里有一很深很大的土窖。洋芋抬进屋,我们把洋芋拾进一个篮子里,用绳子吊到窖里,瞎大妈接住,然后往里运,到位后再一个一个码好。我急得喊:大妈,黑得看不见,点上灯吧!大妈嘿嘿一笑:瓜娃子,没听过‘瞎子点灯白废油’么?一周后,洋芋全部贮藏好,那个冬天,全家第一次完全吃饱。 一次我们割庄稼回来后,饭桌上,大妈还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个母亲和儿子去割田,母亲年老,总是赶不上儿子,儿子只顾自己往前赶,不帮衬母亲一把,他割出头后,便摇着草帽扇凉。母亲恰遇前面有一未播种的空地,也割出了头,这时来了一股凉风,母亲凉快至极,喟然叹息:扇子扇风不如自来风,养儿子不如地里开窟窿。我知道,大妈是告诫我们,不管怎样都要尽人子之孝,否则,生儿子还不如不生的好。 那时候,土地是金贵的,饿怕了的庄稼人都把土地当成命根子。二伯一家认为大伯在他们家,瞎大妈分的土地理应归他家所有。二大妈为此和我母亲狠狠吵了一架。我母亲说,人由自己养活,地由人家所有,岂有此理?最后还是瞎大妈发话:还是让我走吧,我男人为她家放了一辈子羊,我也是黄土埋到脖子根的人了,死也要死在她家,麻烦麻烦他们。瞎大妈和我母亲相拥痛哭,二人约定,到另一个世界里还做妯娌。瞎大妈终于还是走了,我家复又陷入空寂。 二伯家依旧在后院靠近猪圈的地方给瞎大妈盖了一间矮房。每当吃饭时,二大妈总是扯着嗓子喊:瞎子,吃饭!路上的人都听得到。瞎大妈在二伯家的第二年冬天,由于衣薄裤单不幸得了重感冒,从此卧床不起。我母亲让我给送过几次饭,瞎大妈拉着我的手哽咽:娃呀,将来好好学习,混个铁饭碗,在人世间行走也亮堂啊。下次放学回来给我买个梨子。我答应了大妈。 谁知第二天,瞎大妈便撒手人寰,安详地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的最后一面竟成为永诀。我想,这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红烛摇摇,魂幡飘飘,瞎大妈被一群汉子当粮食种在了地下。 我久久地跪着。山河岑寂,大地无语。烧得将尽未尽的纸钱还在随风飘扬,飘扬…… 全文共计234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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