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逆流触摸母亲的河

　　　　　　　　　　逆流触摸母亲的河
　　　　　　　　　　　　　　　　　　　　　　马驰 　　昨夜，又一次在梦里看见了母亲，母亲安静地躺在地板中央，自己依旧跪在她的身旁，我慢慢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摸着她的脸庞。母亲的脸很凉很凉，却不似冰雪般的寒冷，母亲用身体里的最后一点余温，仍在温暧着她的骨肉。

　　指尖感觉好像触到了水，有些凉，就像春天的河水。我的手探到了一条河流，一条河流的终点。它不是汇入汪洋大海，而是要隐去它所有的形迹。而我此生则注定要舔着干渴的嘴唇，走完剩下的漫长行程。

　　冥冥之中，好像有种东西牵引着我，让我的脚步不由地循着河水，让我逆流而行，也仿佛是来心中某种意念，在支配着我，让我去寻找着什么。慢慢地，展现在我眼前是一段段充满泥泞的滩涂，没有花香，没有鸟语，也没有草木葱茏。难道这就是所说的满目疮痍？我举步维艰，不知道是触景伤情，还是风沙又一次迷住我的双眼，有一刻，我泪流不止，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

　　河水在缓缓地流，好像没有了一点气力，分明是在向前爬行，我仿佛听见了它沉重的喘息；河水在缓缓地流，没有荡起一朵浪花，没有一丁点的喧哗，仿佛一切都已与它无关，仿佛它早已洞悉了自己的全部命运。

　　也许因为它容纳了太多的泥沙、石子、水草，还有一些微小的生命，它已经不是那么地清澈透明，甚至还有些浑黄污浊。但河水依旧一汪汪地闪着光，像是期待，又像是渴望。这一次，我读懂了它的目光。它的目光牵引着我一步步地走近，我屈膝跪在河边，当我把指尖一点点地探进河水，一瞬间，我的手边竟涌起一朵朵小浪花，甚至仿佛还听到一阵低低地笑声。有一种力量，像在催促着，让我快点前行；又像传来一句句地低语，让我不用担心，不必牵挂。

　　继续前行，又是一段的河滩，布满了硬得硌脚的沙粒、鹅卵石，偶尔眼前还会出现一个“之”字形的拐弯。河水在转弯处划出一条美丽的曲线，荡起一粼粼的波光。那小小的河湾，滋养了一丛丛繁茂的树木，一只只鸟儿树丛中“扑扑”地飞起，在粼粼的河水上，印下一些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倏地又不见了。

　　我不由自主地走近它，怀着一种朝圣的心情。我屈膝跪到河边，将手一点点地探入河水中。河水清凉，我的暑意顿消，头清目明。潺潺而过的河水，化成一缕缕的丝线，轻轻地、轻轻地缠绕着我。不觉间，我感觉自己像一只风筝越飞越高，飞过屋顶，飞过屋后的山峦，渐渐地超过了丝线的极限。就这样，我成了一只流浪在远方天空里的风筝。无论在哪里，我的耳边依稀回荡着一句叮咛：飞翔！河流曾经就这样拒绝了我，冷冷地拒绝了我的亲近。

　　当我接着逆流而上，却是一段轻松的旅途，岸边绿草如毯，树木成阴，偶尔有蝴蝶翩跹地飞来。河水虽不那么地充盈，显得还有些细瘦，但却到处都散发着生命的活力，走到哪里能听见悦耳的水声。河水流得欢快，它不停地冲过断枝，一块块石头，一个个不高的土塄，而后，就泛起了一片片的泡沫，就好像里面养了好多的小鱼，它们一起向水面吐出一串串的泡泡。也有的河段，由于小小的落差，形成了一汪汪圆圆的、深深的水潭，像一个个天然的浴缸。

　　这一次，我飞一样跑向它，一个孩子正在水潭里玩耍，他那么亲切，就好像是我的兄弟。我脱光了衣服和那个孩子拉起手，一起在水潭里溅起一朵朵水花，落在长满青草的岸上，更多的落在我的脸上，淌啊淌，又形成了无数条年轻细小的河流……

　　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继续逆流而上了。这里就是我曾经走来的起点，我的生命之源。只有在这里，我才可以一次次地触摸着河流，能跳入水中与河流肌肤相亲。河流呵护着我，纵容着我。我渴了，它有世上最甘甜的泉；我困了，它有世上最温暖的怀抱；我倦了，它有世上最安全的港湾。

　　不想走了，我想永远伫留在河流的最美好的时段。河水哗哗地向前流着，一边扯动着我的裤腿，好像在说，孩子，前面的路还很长，要好好地走。这分明像是母亲临终时无言地嘱托；我知道，这条河名字就叫做：母亲的河。

　　一俯首，一触摸，就已经三十年。母亲杳然归去，我则正值壮年。从走出母亲的怀抱，我从来就没有和她走得这么近过。当我再次向虚空里伸出双手时，这一条暮年的河流已经在这个世上隐去了，永远地隐去了，我只听见自己的指尖刺破空气时，发出的一种尖锐的呼啸声。 　　我的脸上也流淌着一条河，我知道，它的名字叫做悲伤。(1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