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大狗
2022-01-18叙事散文行走的鱼
这应该是杀狗的/唯一方式/......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它的脖子/……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爬向主人的路上。——选自雷平阳《杀狗的过程》……
这应该是杀狗的/唯一方式/......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它的脖子/……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爬向主人的路上。——选自雷平阳《杀狗的过程》
——题记 我的心还在不停地颤栗,因为远去的大狗,我不知道它现在去向了哪里,只知道它不会有好的结局。 母亲已经后悔了,当她把收狗人领进了家门。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好象 是预先设定好了,越是不情愿,越是往前进展。那个收狗人拿着一个硕大的袋子,敞着口,向大狗走去,大狗冲着他一阵狂叫,因为这个陌生人进了它的领地。父亲喝斥着,它就夹着尾巴躲进了窝里。父亲走向那棵拴狗的榕树,由于一阵摇晃,粉色的榕花飘落了一地,父亲去解那条拴狗的铁链,他的手有些抖,但是却没有停下。大狗在父亲的牵领下,来到了收狗人的跟前,“个头真不小!”收狗人说。“多少钱卖呀?”,“你看着给吧”,父亲说。递钱,父亲把钱转给身后的母亲,母亲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钱,装进口袋里。收狗人想去牵狗,它从嗓子里发出呼噜的声音,吓得收狗人往后退,眼睛瞟向父亲,父亲拍了拍大狗的头,它就顺从地紧贴着父亲的腿,摇了摇尾巴。平时父亲对大狗可不这么亲切,总是大声地训斥它,闲它不听话,用铁锹或木棒朝它比划,但是往往不真打,只是吓唬一下而已,“这个王八蛋玩意!”,这是父亲经常骂它的一句,但语气分明是宠爱而没有半点怒气。这是父亲第一次和大狗这么亲近,解开它脖子上的铁圈,摸着它黝黑光亮的脊背,大狗拼命地摇尾巴,伸出热乎乎的大舌头,舔父亲的手。那个收狗人在一旁把大袋子打开,张着口,像一个无底的洞穴。父亲继续拍了拍大狗的头,指了指那个大袋子,大狗就朝那个张着的大口走了进去,收狗人,用最快的速度把口封住,用绳子扎死。拖拽着,把它扔到了一个破三码车上,大狗在里面挣扎,“呜呜”地叫着,似乎在向父亲求救,父亲想说,“放开它!”可是张了张嘴,吐出的却是,“赶紧走吧。”收狗人开着车,扬起了一地灰尘,父亲站在大门口,心也跟着去了,母亲在后面哭。 “大狗一点也没有反抗”,母亲说。“它怎么会反抗呢?它的主人在它身边啊!它怎么会知道主人把它卖掉?主人会害了它呢?”我听完母亲一边流泪,一边和我描述,像个执拗的孩子大声地怨恨道。 大狗永远地消失了,它的忠诚成了它致命的武器——杀自己的武器。这是狗的悲哀? 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它小时候的样子,老姑从市场上花八十块钱抱回来,那时候它刚刚满月,黑黑的,毛茸茸的,像憨憨的小熊。不到半年,它就长的很高大了,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只因为它高大,干脆管它叫大狗,叫着很响亮。 大狗真是忠于职守,看护着我家宽敞的院落,只要有陌生人进大门,它就不停地“嗷嗷”大叫,父亲怕咬了窜门的邻居,把它拴在了一棵大榕树下,每次我回家,它都一边叫一边往前闯,把大树摇得叶子直往下掉,这时,父亲就会咳嗽一声,训斥道:“家人也不认识?!”它就会乖乖地钻进窝里,不敢出来了。我便在吃饭的时候,努力讨好它,拿着肉骨头之类的美食去诱惑它,它就会背着耳朵,摇着尾巴,跳得老高,却怎么也接不到,我笑它笨,嘴笨,眼睛也笨。 后来家里养起了貉子,这是北方农村普遍饲养的皮毛动物,有较高的经济价值,大狗的职责尤其明确了,日夜看护着这百十只貉子,后来有村里人为更新品种来互相换种,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它都疯了,好象是它的貉子。特别是临近打貉皮的季节,村里总有丢皮的案件发生,父亲就把大狗牵到存貉皮的屋门口,小雪时节,天气已经很冷了,大狗在雪地里英姿飒爽,我家的貉皮从来没有丢过。几年下来,貉子给我家带来了不错的收益,父亲总说,大狗功不可没。 一晃,十年过去了,大狗使院子里充满生气。由于貉皮市场下滑,村子里已经没人养貉子了,我家的貉子窝也都拆了,院子显得特别宽敞,母亲种上了绿油油的大白菜。大狗却生病了,它的前爪长了瘤状的东西,不断增大,溃烂,它总是趴在窝前,不停地用舌头去舔那个创面。父亲请兽医来看,兽医说治不了了,类似于癌。父亲很伤感,总是感慨:貉子不养了,它也完成任务了? 父母一年比一年老了,我们姐弟五个,都不在身边,养老问题成了当务之急。因此在我们居住的县城,为他们买了楼,打算今年冬天就搬过来。别的家什都好搬,大狗的问题一直使全家困扰不已,总不能把大狗也牵进新楼吧?可是把它安置在哪呢?寄养在亲戚家,它还病了,总不能给亲戚添麻烦吧。这样思来想去,也没有个头绪。直到秋天,还有两个月就搬家之前,直到母亲把收狗人带进了家门。 这是母亲做的一件错事,全家人都这样认为,为此父亲几天没和母亲说话,虽然是他亲手把大狗送进了残酷的口袋,父亲还大病了一场,母亲出了满嘴的水泡。 冬天就要来了,很快父母就会来到我们的身边团聚,这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大狗,我曾设想着它会自然地死去,据说狗的寿命是13——18岁,它已经10岁了,而且有病,也活不了多久,但是,我们却选择了这样一个带着残酷色彩的方式,为它设置了一个新的结局。如果重新选择,怎么样才算是合理的安排呢?我还是很困惑。 走在城市的夜晚,街道两旁霓虹闪烁,餐馆酒楼灯火通明,嘈杂的声音和酒肉的香气迷漫在城市的上空。大狗,会被端上哪一张餐桌,会被多少双筷子夹来夹去,会有多少人大快朵颐,抹着嘴巴子啧啧地赞叹:真香! 我因而憎恨吃狗肉的人,憎恨收狗的人,也憎恨我自己,在抉择面前总是束手无策,无所适从。 这次回去,看到狗窝空洞地张着口,空得一眼见底,大榕树孤立着,有些枯败,狗链子散乱地摊在地上,旁边的沙土上,大狗的尿臊味逐渐淡去了。 似乎是我们主宰了一次大狗的命运,但大狗却把我们的心深深地扎疼了。是不是有什么在主宰我们的命运呢,是不是我们终有一天,会自己杀自己。 2008年10月1日夜。
——题记 我的心还在不停地颤栗,因为远去的大狗,我不知道它现在去向了哪里,只知道它不会有好的结局。 母亲已经后悔了,当她把收狗人领进了家门。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好象 是预先设定好了,越是不情愿,越是往前进展。那个收狗人拿着一个硕大的袋子,敞着口,向大狗走去,大狗冲着他一阵狂叫,因为这个陌生人进了它的领地。父亲喝斥着,它就夹着尾巴躲进了窝里。父亲走向那棵拴狗的榕树,由于一阵摇晃,粉色的榕花飘落了一地,父亲去解那条拴狗的铁链,他的手有些抖,但是却没有停下。大狗在父亲的牵领下,来到了收狗人的跟前,“个头真不小!”收狗人说。“多少钱卖呀?”,“你看着给吧”,父亲说。递钱,父亲把钱转给身后的母亲,母亲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钱,装进口袋里。收狗人想去牵狗,它从嗓子里发出呼噜的声音,吓得收狗人往后退,眼睛瞟向父亲,父亲拍了拍大狗的头,它就顺从地紧贴着父亲的腿,摇了摇尾巴。平时父亲对大狗可不这么亲切,总是大声地训斥它,闲它不听话,用铁锹或木棒朝它比划,但是往往不真打,只是吓唬一下而已,“这个王八蛋玩意!”,这是父亲经常骂它的一句,但语气分明是宠爱而没有半点怒气。这是父亲第一次和大狗这么亲近,解开它脖子上的铁圈,摸着它黝黑光亮的脊背,大狗拼命地摇尾巴,伸出热乎乎的大舌头,舔父亲的手。那个收狗人在一旁把大袋子打开,张着口,像一个无底的洞穴。父亲继续拍了拍大狗的头,指了指那个大袋子,大狗就朝那个张着的大口走了进去,收狗人,用最快的速度把口封住,用绳子扎死。拖拽着,把它扔到了一个破三码车上,大狗在里面挣扎,“呜呜”地叫着,似乎在向父亲求救,父亲想说,“放开它!”可是张了张嘴,吐出的却是,“赶紧走吧。”收狗人开着车,扬起了一地灰尘,父亲站在大门口,心也跟着去了,母亲在后面哭。 “大狗一点也没有反抗”,母亲说。“它怎么会反抗呢?它的主人在它身边啊!它怎么会知道主人把它卖掉?主人会害了它呢?”我听完母亲一边流泪,一边和我描述,像个执拗的孩子大声地怨恨道。 大狗永远地消失了,它的忠诚成了它致命的武器——杀自己的武器。这是狗的悲哀? 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它小时候的样子,老姑从市场上花八十块钱抱回来,那时候它刚刚满月,黑黑的,毛茸茸的,像憨憨的小熊。不到半年,它就长的很高大了,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只因为它高大,干脆管它叫大狗,叫着很响亮。 大狗真是忠于职守,看护着我家宽敞的院落,只要有陌生人进大门,它就不停地“嗷嗷”大叫,父亲怕咬了窜门的邻居,把它拴在了一棵大榕树下,每次我回家,它都一边叫一边往前闯,把大树摇得叶子直往下掉,这时,父亲就会咳嗽一声,训斥道:“家人也不认识?!”它就会乖乖地钻进窝里,不敢出来了。我便在吃饭的时候,努力讨好它,拿着肉骨头之类的美食去诱惑它,它就会背着耳朵,摇着尾巴,跳得老高,却怎么也接不到,我笑它笨,嘴笨,眼睛也笨。 后来家里养起了貉子,这是北方农村普遍饲养的皮毛动物,有较高的经济价值,大狗的职责尤其明确了,日夜看护着这百十只貉子,后来有村里人为更新品种来互相换种,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它都疯了,好象是它的貉子。特别是临近打貉皮的季节,村里总有丢皮的案件发生,父亲就把大狗牵到存貉皮的屋门口,小雪时节,天气已经很冷了,大狗在雪地里英姿飒爽,我家的貉皮从来没有丢过。几年下来,貉子给我家带来了不错的收益,父亲总说,大狗功不可没。 一晃,十年过去了,大狗使院子里充满生气。由于貉皮市场下滑,村子里已经没人养貉子了,我家的貉子窝也都拆了,院子显得特别宽敞,母亲种上了绿油油的大白菜。大狗却生病了,它的前爪长了瘤状的东西,不断增大,溃烂,它总是趴在窝前,不停地用舌头去舔那个创面。父亲请兽医来看,兽医说治不了了,类似于癌。父亲很伤感,总是感慨:貉子不养了,它也完成任务了? 父母一年比一年老了,我们姐弟五个,都不在身边,养老问题成了当务之急。因此在我们居住的县城,为他们买了楼,打算今年冬天就搬过来。别的家什都好搬,大狗的问题一直使全家困扰不已,总不能把大狗也牵进新楼吧?可是把它安置在哪呢?寄养在亲戚家,它还病了,总不能给亲戚添麻烦吧。这样思来想去,也没有个头绪。直到秋天,还有两个月就搬家之前,直到母亲把收狗人带进了家门。 这是母亲做的一件错事,全家人都这样认为,为此父亲几天没和母亲说话,虽然是他亲手把大狗送进了残酷的口袋,父亲还大病了一场,母亲出了满嘴的水泡。 冬天就要来了,很快父母就会来到我们的身边团聚,这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大狗,我曾设想着它会自然地死去,据说狗的寿命是13——18岁,它已经10岁了,而且有病,也活不了多久,但是,我们却选择了这样一个带着残酷色彩的方式,为它设置了一个新的结局。如果重新选择,怎么样才算是合理的安排呢?我还是很困惑。 走在城市的夜晚,街道两旁霓虹闪烁,餐馆酒楼灯火通明,嘈杂的声音和酒肉的香气迷漫在城市的上空。大狗,会被端上哪一张餐桌,会被多少双筷子夹来夹去,会有多少人大快朵颐,抹着嘴巴子啧啧地赞叹:真香! 我因而憎恨吃狗肉的人,憎恨收狗的人,也憎恨我自己,在抉择面前总是束手无策,无所适从。 这次回去,看到狗窝空洞地张着口,空得一眼见底,大榕树孤立着,有些枯败,狗链子散乱地摊在地上,旁边的沙土上,大狗的尿臊味逐渐淡去了。 似乎是我们主宰了一次大狗的命运,但大狗却把我们的心深深地扎疼了。是不是有什么在主宰我们的命运呢,是不是我们终有一天,会自己杀自己。 2008年10月1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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