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冬日的田野

　　　　　　　　　　　冬日的田野
　　　　　　　　文／刘敬胜
　　昨天，我睡在老家的木板床上，睡得很安稳，睡得很香。好像一个流浪在外的担惊受怕的孩子忽然睡在了母亲的温暖怀抱一样的塌实。对于一个在外工作安家的人来说，老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词汇，一个遥远的念想，它是一个温暖的意向，一个无所不在的包容，包容着你的悲、你的喜、你的欢乐、你的忧愁、你的成功、你的失意。虽然我居住的是一个离老家不远的城镇，每次回老家，我都会有相同的感觉：温暖。每次工作和生活中遇到不顺心的事，我总是习惯地回老家住两天，寻找短暂的安静。 　　如果不是父亲，第二天我不会起得这么早。我原本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觉的。只要回老家，睡在我结婚前睡的木板床上，我总能忘掉所有的心事，睡眠的质量格外好。今天却是个例外。 　父亲起的早。十二年前，母亲得了糖尿病一直到现在，父亲总是第一个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人。再此之前是母亲。 　　“咯吱，呲——”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木门与水泥地交错滑过的声音。接着是父亲扫院子的声音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一下一下很清晰。我没有了睡意，睁开眼，屋子里的光线黯淡，从朦胧中只能分辨出屋子里的物件，却看不清是什么样子。父亲总是起得这样早，他已经形成了习惯，即使是寒冷的冬天。曾经有一次我对父亲说：冬天太冷了，又没有什么事情，你别起这么早了。父亲说：人年纪大了，少觉，一觉醒来，就睡不着，躺在床上，翻身打滚的，难受！父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闲着比忙着更让他难受。于是，我没再劝过他。 　　起床，刷牙，洗脸。父亲这时已经扫完了院子，正拿着几个玉米芯升炉子。看到我起来了，问我：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我说：我没有竞争上站长。仅仅因为咱是农民，没有人，没有关系。哦！你觉得自己怎么样？比他强？你去村外的沙岗子地看看咱家的麦，回来我再给你说！外面冷，多穿点衣服。父亲抬起一直看炉子的脸，对我说。 　　沙岗子有我家的一块地，一亩多，种的是小麦。从家中出来，天还没有大亮，路上没有人，远远地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叫和“咯咯楼”的鸡鸣，像幕后的画外音，清晰而迷离。对于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冬天是一年中难得的清闲，没有人愿意早起浪费这难得的时间。 　　沙岗子在村子的南面，不远，出了村子一直往南走很快就能走到。 　　出了村子，田野呈现在眼前。冬日的田野是浓浓的寂静，像窖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闻了让人沉醉，不愿醒来；冬日的原野是无际的，一马平川，望不到边。薄雾像丝丝缕缕的轻烟贴着地面蜿蜒游走，我仿佛来到了人间仙境，满眼是飘渺和迷离。雾是诗意的。诗意的东西总是让人觉得那么美。 　　田野阡陌交通，全是土路，被冻成冷冰冰的硬。这种硬又不像柏油路和水泥路的僵硬，容易板脚。行走在土路上，冷冰冰中我能感觉到脚和大地的接吻和缠绵，心灵深处几乎能触摸到大地的柔软和从容。就好像母亲训斥顽皮的孩子，严厉中也无法阻挡心中的呵护和关爱。如果不是在冬天，如果不是太冷，我真想脱掉棉鞋，赤着脚与路作一次零距离的接触。哪怕只是几分钟。 　　路的中间被农人的拖拉机平板车压成了一条泛着白的飘带。看着这条长长的带子，瞬间在我的脑子里浮出了一句歌词：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我问自己，路到底是什么？我的路到底在哪里呢？路是灵魂的延伸，灵魂的无限延伸形成了心路。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心路。或者蜿蜒曲折，或者平平直直，或者困难重重，或者春风得意。无论是怎么样，路总是自己的心里，自己的脚下。怎么走，只有自己知道。 　　这时，一束阳光合适宜地拨开云层，白亮亮的，薄雾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转眼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原野猛然间惊醒了，睁开清澈透亮的双眸，生机盎然。 　　娇憨的麦苗被风霜羞红了双鬓，低下头，羞答答地铺严了地。原野静悄悄的，我的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我抬头看看天，几只耐寒的灰喜鹊从我的头顶掠过。成群的麻雀也许听见了我的动静，“嗡”地一声从麦田里瞬间飞起，唧唧喳喳飞到田边地头白杨的枝条上，跳跃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从一条树梢，飞到另一条树梢，探头探脑，观察着动静。 　　野草是田野的土著。只有它们世世代代生长在这里，年复一年地萌芽、生长、死亡。虽然没有人浇灌和种植，甚至有些讨人厌，可他们总能长得根深叶茂。野草的名字都带着些原始的野味的。气气牙边沿带着一些刺，猫眼棵因为它的叶子像猫眼，接骨草是一截一截，每一截都象一块腿骨。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只要给点雨水和阳光，就能野着长，疯着长。 　　沟壑和土渠上长满了这样的野草，不高，枯萎了叶，苍黄了茎，直立着，倔强地像一根根狼毫。偶尔的一片过冬的绿叶镶嵌在黄色的海洋里，分外翠绿夺目。有风凛凛地吹过，枯叶飘零摇曳，野草颤抖着柔而弥坚的身躯，从胸腔中发出猎猎的悲鸣。我的眼中忽然出现了小时候点燃野草的画面：野火突燃，急速向四周蔓延扩展，野草的血肉和筋骨瞬间化为灰烬，乘着沸腾的热浪冲天而起。冷风肆虐，筋骨分散，漫空飞舞起一群黑色的精灵，跋山涉水，飘向远方。瞬间我幻化成一片飞扬的野草的灰烬，心中吟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生命悲歌。 　　我流泪了，在这个冬天，为这些野草，也为自己。 　　两三棵钻天白杨在田间地头拔地而起，长得挺拔，秀直，高傲。我喜欢白杨，不喜欢柳。我以为，白杨是有傲骨的，像能唱正气歌的人。柳总是太柔，太谄媚。 　　有风吹来，白杨东摇西摆，咯吱咯吱地响。几只隐藏在夏季浓密茂盛的树枝绿叶里的鸟窝显露出形迹，醒目地高高坐在树梢顶端的树叉里，摇摇欲坠。根岿然不动。白杨没有犬牙交错的虬枝，枝条训练有素地斜刺刺地层层向外伸展，整齐划一地把树干包围，一圈又一圈。轻轻一折，“咔吧”一声，脆生生地断成两截。树的汁液回归到根到干，蕴藏着，蓄势待发。树尖却如高高扬起的战刀，挥舞着，直刺天穹，寒气逼人。 　　一只野鸡只露出五彩斑斓头冠站在一坐孤坟的荒草中，与我对视。忽然又害了怕，转过身，贴着地面像离弦的箭哧溜溜地顺着麦垅逃窜，眨眼的工夫就没了踪迹。我有些失落。我想到了死亡。人死后，只有野鸡才是坟中的灵魂的朋友。亲人不是，朋友不是，历史的记载也不是。“入土为安”是一句实在话。只有入了土，人才是安全的，没有思想。没有了思想，才没有欲求，才是最安全的，最快乐的。人生有什么需要太在意的呢。我茅塞顿开。像一个修行的和尚因为一件东西，一件小事修成正果的欢娱。 　　回到家，母亲和父亲正在吃饭。母亲埋怨父亲不去喊我。父亲说：看你的样子，我不用再说什么了！我说：是，我一会回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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