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蚕豆

　 　“开心”蚕豆 文/梅林 　　我以前家境不好，住着低矮的土砖屋，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预备结婚时，我不想太委屈了妻子，就打算到单位去办婚礼。奶奶似乎明白我的心事，没有说什么，转身去了房里，搬出一只青花瓷罐来，说：“把它带去吧，里面有蚕豆，结婚时用得上。”我摇了摇头。奶奶还是没说什么，打开了罐上的盖子，把手伸进蚕豆里，掏出两百块钱，说：“就这些了，省着用吧。”
　　那钱用布层层包着，全是十元面值的，是奶奶卖了鸡蛋，几毛几块地攒下来的。家里已穷尽了力气，还只能给我这么些钱，远远不够操办婚事，我就有些心酸。那时我真的相信，“贫穷使人丑陋”。我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家。就是结婚以后，我也很少回去。现在想来，那时我是多么无知。我为自己想得太多，却丝毫没顾及家人的感觉。奶奶让我回家补办酒席，连这样小小的要求，我也没有答应她。乡邻们问起这事，她还要替我搪塞：“他工作忙，丢不开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体会到，奶奶太辛苦了。那一罐蚕豆，就寄予着她的期望。还是在我小时候，有人家办喜事，奶奶去帮忙，把浸过的蚕豆，从顶上剪开，放到油锅里炸。这样炸过的蚕豆，就跟开了花一样，逗引着人的食欲。奶奶抓了一把给我，我连皮一起吃下，弄得满嘴是油。奶奶就笑着说：“等你结婚时，奶奶也给你炸蚕豆啊。”多少年以后，我在超市里看到开心果，它就像奶奶炸的蚕豆。我禁不住轻抚着它，却在心里默念着：“开心蚕豆——”是的，那是“开心”蚕豆！奶奶打开了胸膛，把心都掏给了我。
　　家里田地不多，只在菜地边上，种上一溜蚕豆。奶奶摘一把回来，上面还沾着露水。等我放学回来，看到门前梧桐树下，散了一地的蚕豆壳和皮，就兴冲冲地跑进厨房，帮奶奶在灶下添柴。过了一会儿，奶奶就会对我说：“来，把这蚕豆米吃了。”那些剥过的蚕豆米，被澄黄的蛋花托着，汪在清汤里面，就跟碧玉一样。对于吃惯了稀饭咸菜的人来说，这就是无上的美味了。奶奶看我吃得急，说着：“慢点，别烫着。”奶奶还会晒些干蚕豆，用细沙不停地翻炒，炒到锅里噼啪响时，那些蚕豆就开了裂，露出里面的米粒来。轻轻地剥开皮，把蚕豆米丢进嘴里，便咬得嘎嘣直响。我牙没长硬时，奶奶便替我咬碎，然后一口口地喂我吃。
　　好像从进城读书开始，我就不再安心地接受这一切了。每次我要去学校了，奶奶就会炒了蚕豆，还有花生、山芋角和芝麻粉，用发黑的白铁瓶装着。我只是勉强地带上，很少去吃它。我不想多么风光，可也不愿被人轻视。蚕豆的口味已经太贱，无法同烤肉串与咖啡相比，还能拿出来招摇吗？这种可怕的虚荣心，将我俘虏了很久，到我结婚时似乎更强烈了。它竖起了一堵厚墙，把我与奶奶隔开。青花瓷罐里的那些蚕豆，到底做不成喜宴上的菜品了。当奶奶把瓷罐盖合上时，她的眼皮耷拉了下来。
　　传说中有一个母亲，把什么都给了孩子，孩子还不满足，嚷着要她的心，她竟也掏了出来。孩子捧着心出门，不小心摔倒了，她还关切地问：“儿啊，你摔痛了吗？”卑微中的爱，因为特别艰难，显得更加伟大。我忽然想吃那蚕豆了，可奶奶已离我而去。默默地坐在窗前，望着烟雾笼着的青山，心潮如热油一样翻涌着。我从记忆深处拾起一枚蚕豆，学着奶奶的样子，把它从顶上剪开，然后投进这热油里，看着它炸开了花。我的笑容也像花一样显现，眼角却挂着一滴泪珠……
　　　　
　　 [ 本帖最后由 geng167 于 2011-11-6 19:3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