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火车在这里转向
2022-01-18叙事散文陈元武
在站台上看不到那个拐弯的地方,其实离这也就数公里的地儿。隔着一些房子和小山包,那个隧道口很隐蔽,被一些草和小树林所挡住。车站附近这一段路我太熟悉了,往车站东北方向是一些小山包,光裸的红砂岩很醒目,老远就能看到,像醉汉一样歪斜着靠在一起。然后……
在站台上看不到那个拐弯的地方,其实离这也就数公里的地儿。隔着一些房子和小山包,那个隧道口很隐蔽,被一些草和小树林所挡住。车站附近这一段路我太熟悉了,往车站东北方向是一些小山包,光裸的红砂岩很醒目,老远就能看到,像醉汉一样歪斜着靠在一起。然后是站内的一排编组轨道,后头还有一排货运仓库和几台龙门吊,编组信号灯整齐并排着,不注意很容易和车站内的拾荒小孩混在一起――黑乎乎的。站内到处散落着煤块和矸石,从太原来的煤车一定要在这里编组后再开往厦门。拾荒的小孩倒不是为了煤块或煤矸石而忙碌着,那有啥意思?那些饮料瓶、易拉罐是他们最感兴趣的东西。另外就是捎带着干点小偷小摸的活了,吃饭也不成问题,售货车总把卖剩的饭菜送给他们吃,就这样。
车站的确不能算是大站,那候车室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呢,边墙上依稀还有当时的标语和毛主席语录等残迹,就是铁红色的那种字迹,虽然后来粉刷了多次,那字还是看得出来。最上边的一行字也是最新的:发展才是硬道理。过道口的警示牌倒是常刷常新:为了你和家人的幸福,请过地道出站。现在的人经常为了省那么几步路,不爱过地道出站,横着就出去了,有时火车已经离站不远了,还敢横跨铁路,叫人捏着一把汗。那些拾荒者整天在火车缝里钻进钻出,倒没有听说过让火车撞的事情,也许有吧,那也是多余的消息,因为他们在其他人看来已经是这个世界多出来的那部分人了。一个胖大嫂经常在月台上进出,手里提着一篮小食品,等着火车停靠时上车卖。大概是本地或附近的人,站里站外都熟悉,服务员和乘警倒也没见为难过她。胖大嫂却也会做人,一来就是张大哥李大姐的,你一个脆梨他一把花生的。人嘛就这样,图的一个人缘好,什么事情就好办。我第一次在这里坐火车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刚好是临近春节的时候,火车票已经卖光了,临时加班了一列慢车。这是一趟见车就停的慢车,是木条硬座,就是老式车厢。人也不少,多是农民工和一些扛着大包小包的生意人。火车还没开呢,车上已经是烟雾弥漫了,各种劣质的香烟混杂着车上的各种气味,直冲入鼻孔。我却意外地碰到胖大嫂,而且就靠着我的座位对面,我以为她只是在这卖一下小食品就下车,她却是和我同行的,一问才知道她不是本地人,也是在这里混饭吃的,现在要回家过年。胖大嫂的确是个热心人,刚坐没多大功夫,就开始拿出一些瓜籽花生来,东给一把西撒一堆,吃吧吃吧,都是一路的,嗑着瓜籽好聊天。我感觉她对谁都是那样热情,我邻座是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模样,扎着两小翘辫子,红红绿绿,挺逗人喜欢的,胖嫂就特别多给了一把花生给她和她父母亲。胖嫂一直盯着小女孩的脸看,哟,真俊哪!她讨好地朝小女孩说着没着边的好话。大家都吃着胖嫂递过来的瓜籽和花生,聊着各自的事情。一转眼到了开车的时刻。车上一阵骚动,送亲友的下车去了,车上好像空了许多。
很快,车子就摇摇晃晃地开出来了,月台上的人和物什都在往后退。胖嫂的眼睛似乎在往外寻找着什么,我忽然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小孩子在月台的尽头往着车窗里找着什么。那是个小拾荒的,胖嫂突然看见他了,就大声地叫着:小黑石,给你这个,你记住我的话,回来再找你!随手扔出一个小包包,里面有什么东西?后来,车子就拐弯了,在快进山洞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她脸上的沉重的抑郁的神色。不过我发现她刚才特别对一个道口附近的小坟包注视了好一会儿,直到火车拐弯。沉默……,胖嫂的话突然停止了,她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忧伤。我突然想到那个黑乎乎的拾荒男孩,那渴盼的目光,虽然火车一掠而过,却是那样的深刻。胖嫂和他是什么关系?我一路想着。
第二次经过那里时,已经是十多年后的另一个早晨。我经常出差,可是少见到胖嫂和她的篮子了。那天,我在那即将拐弯的地方,看见了那间半旧的屋子边坐着一个老人,模样依旧胖得厉害,是胖嫂,边上一个小孩子正在帮她摘菜根。一个黑乎乎的小伙子探出头来,望着呼啸而来的火车出神,同时还有一个穿水红衣服的少妇正在檐下挂着新收的蒜球和辣子。胖嫂正亲热地和小孩子亲亲着脸蛋呢,那头发在朝阳中红灿灿的。火车依旧一掠而过,丢下一声呼啸和长长的轮动声――咣当咣当咣当。风拂进来的时候,火车已经驶进了黑洞洞的隧道。列车的广播响起来了:亲爱的乘客同志们,列车已经离开永安车站了。这是鹰厦铁路的中间站。1958年鹰厦铁路通车至今,在这条铁路上,每公里就躺着一位牺牲的筑路工人,他们的英灵就安息在我们正在通过的这条隧道上方的山坡上……在驶出隧道的时候,火车呜呜地长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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