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叙事散文

叙事散文

[原创]杂 碎

2022-01-18叙事散文关瑞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05 编辑

              杂 碎关瑞我是九点钟上班,把表铃子上到了八点一刻。经验和逻辑证明,在这四十五分钟的世间里,我完全可以很从容地先是躺在床上抽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05 编辑 <br /><br />              杂 碎
                     关瑞
  我是九点钟上班,把表铃子上到了八点一刻。经验和逻辑证明,在这四十五分钟的世间里,我完全可以很从容地先是躺在床上抽根烟,回味一些刚刚结束的梦的片断;然后起床穿衣,洗脸漱口,打开电视边看新闻边喝杯牛奶;然后出门,跨上黑色的摩托车,骑行五公里另加二百米,在时针离九点还差那么一点点的时候,坐到报社大楼里自己的电脑前。
  可是这几天,这个规律被打破了。先是楼下垃圾车,把清理垃圾的时间给提早了一个多小时。还在睡梦里,它就像攻城略地的重型坦克,轰隆隆开过来,声响动静之大,总能让我的梦结束在前几年看过的美国电影《拯救大兵瑞恩》里德国坦克挺进桥头阵地的震撼和惊悚之中。我居住的这幢楼房已经有些年成了,设计属于循规蹈矩的那种,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像是高倍放大了的火柴盒。窗户小,但不隔音,晚上楼下麻将馆里打牌的声音能毫不遗漏地传到四楼的卧室。以前,这里还有一家物业公司负责我们这幢楼的卫生和安全。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没人来管了,住户只好每天早上把垃圾装进塑料带,出门时随手丢到楼前的一棵柏树下面,再由环卫工人开着特大号的垃圾清运车来装车运走。我清楚地记得,以前车是九点差一刻才来,巨大的机械臂放下车斗,需要极大的功率,那声响绝对豪放壮观。好的是,那个时间,大家要去上班,大部分人刚刚走出楼门,动静再大,也不碍事。可是最近,它工作的时间给提前了。这一提前,就碾碎了楼上楼下住户的清晨的梦。再也听不到以前前后错几分钟争着响起的闹钟声,倒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走动声、说话声、开窗声响彻耳际。这些声音让人感动,也惟有这些声音,才能让我每一个早晨醒来,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踏实,一种难以言表的真实。刚开始几天,还对提前被吵醒颇有微辞,后来也就习惯了。多出来的一点时间,可以让我站在阳台上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做做深呼吸。吐故纳新这个词儿真是传神,一夜的污浊之气雍塞胸间,憋闷,低迷,迟钝,趁这个当儿吐掉,再对着打开的窗户纳点新鲜的空气,不亦快哉。
  天气有点可疑。太阳在云里半遮半掩,微微露出点红,西边好像有点发暗,估计有雨。民谚说,早烧阴,晚烧晴。也好,该下点雨了。风把远处的沙尘吹来,整整一个春天,这个城市早已灰头土脸,也该洗把脸了,顺便滋润滋润那些树木。我的摩托车刚换了机油,发动机转动的声音软语般温和。在路上,它的姿势一定很优美,像一条鱼。拐过南环西路,车辆很多,大都是出租车,为了生计,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乱飞,只要看见有人站在路边,就蜂拥过去,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我不得不放慢速度,眼疾手快地躲避它们。这一带出的车祸也多,祸首大多是出租车。市民反映很强烈,要求政府出面。交警在此树了一块警示牌,但似乎效果不理想。就这么地吧,自个照顾自个了。等一个十字路口的绿灯亮起之际,我看见一个老妇人推着三轮车在路边叫卖馒头。她的馒头我吃过,三毛钱一个,实惠,而且完全的手工制作,没有加增白剂发酵粉之类的玩意,因此味道不错,能让人吃出童年时在乡下的味道来。她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大学毕业,一个在金融单位工作,一个是公务员,条件都不错,她还出来卖馒头,我等是在搞不懂。她看见了我,朝我摆手,问我今天要不要馒头,我大声说不要了,她笑笑。这时候,绿灯亮了,我的鱼随着水流继续朝前游动。沿街的商店开门了,一路的流行歌曲,狼披上了羊皮,蝴蝶飞呀飞,诗人的眼泪。可我才刚刚听了几遍电影《神话》里面的主题歌,这世界变化就是快啊。
  报社大楼其实不高,就五层,用不着安装电梯。门口挂着“坚持正确舆论导向”的红色条幅,像一面旗帜,在晨风里烈烈舞动。值班老头是从农村来的,在这里挣的钱不多,但很敬业。他在清扫门厅,几个烟头很显眼地平躺在镜子般的大理石地砖上。他要把它们扫除掉,然后用拖布擦拭地面上残留的大大小小的脚印,让镜子更亮。我们彼此微笑,算是打招呼。我们每天都见面,打招呼的方式该用的都十遍八遍地用过了,后来再见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了,就有点尴尬,就用微笑来代替。他的谦和、厚道和年龄,让我除了微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打招呼的方式了。和一个熟悉的但不亲密的人交往大抵如此,时间长了,语言就成了多余的,只有微笑才恰到好处。上了三楼,向左拐,就是我们十二个人的办公室了。已经有人比我先到,他在看报纸,手里夹着一根烟,悠哉游哉。我泡了一杯茶,很普通的那种茶叶,先是卑微地蜷缩着,冲了开水,就慢慢暴露出张扬的本性来,一粒粒舒展开来,成了大片的叶子。透过玻璃杯,我似乎看见了树林,阔叶的那种。我喜欢喝茶,浓黄的液体一下肚,通体的宁静和平和,看着杯中的茶叶翻腾,继而沉入杯底,心绪里面就有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快感和欣慰。打开电脑,屏幕上是我三岁女儿的照片。她摆了舞蹈的姿势,嫩嫩地看我,模样天真无比。那是几个月前的一个星期六中午,我带她来办公室加班时拍摄的。她的天性里面,似乎不乏表演的成分,只要面对照相机镜头,她自然会摆出不同的姿势来。这一点不像我,按照我母亲的话说,我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台面。在人面前,我就紧张,就无措。我的女儿弥补了我一辈子的缺憾,这大概就是进化的结果。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主任召开例行会议。不长,一切就简,安排每个人的工作任务。有位农村的小学生给报社写了一封信,说他的父亲因为贩毒,在监狱里服刑,母亲跟人跑了,家里就剩下他和姐姐了。姐姐有病,好像是骨癌之类的,站不起来,而且疼痛难忍。他们再没有亲人了,吃饭都是邻居你一顿他一顿给帮着,但没有钱看病,也没有钱上学。主任很有同情心,让我去核实一下情况,写篇报道,希望姐弟俩能得到全社会的救助。看了信,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喝了一大口茶水,就出发了。按图索骥,不到一个小时就找到了那个可怜的小学生的家。他还没有放学,只有姐姐躺在床上。那是我见过的最贫寒、最破败的家。外屋只有一张木头桌子,一把靠背黑糊糊的椅子,桌子上放着一只装过罐头的玻璃瓶,内壁布满黄黑色水垢。墙是经年烟熏火燎过的那种颜色,一张连年有鱼的年画也积了厚厚的尘垢,一个角耷拉下来,给墙面留下微亮的三角。姐姐躺在里屋,一股恶臭扑进鼻子,被褥已经辨不出颜色和形状了,最要命的是,屋顶的一角坍塌下来,被散了边的破席子拉扯住,才不至于完全塌下来。我在她的无助的哭泣中,了解了许多细节。她的腿已经浮肿,有些地方腐烂。邻居也闻讯进屋来,充满同情地给我介绍情况。我又去了弟弟就读的学校,在班主任的宿舍里,他怯生生地看了我几眼,突然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我连忙扶起他,和班主任一块极力安慰他,然后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完成了我的记录。临走时,我翻遍口袋,把几十块钱硬塞到他的打了不定的上衣口袋里。走出校门很远了,转过身,看见他还站在门口一棵树下看我。他发现我转过身来后,赶紧躲到了树的后面。天空真的阴沉下来,我的心里有点酸。
  回到报社,快到午饭时间了,我心里面有点堵,不饿,就坐在电脑前写我的采访报道。带上耳机,帕格尼尼的《钟》,那些轻灵的音符鸟雀般在琴弦上反复跳跃、回荡,充满了慈爱的悲悯的光芒。快下班的时候,报道写完了,连同照片一起,通过电脑编采系统发给了主任。明天的报纸上,可能会刊登我的报道,如果那样,那可怜的姐弟或许会得到一些帮助。同事们也都陆续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任务,气氛就开始轻松起来。茶几上摆开了棋盘,两颗脑袋一边一个,开始厮杀。我不会下棋,继续坐在电脑前,新建一个文档,打下几行文字。一有闲暇时间,我就边听音乐边在电脑上码字,这成了习惯。这个习惯让我的心绪很快宁静下来,在文字的丛林中不至于迷路。手机响了,是那个小学生的班主任打来的,问我上午采访的事什么时候能见报,我无法给她确定的回答。她有点失望,说已经开学两个多月了,他的学费还没有交上来,校长催了好几次,说是再不交上来,就要停他的课。我愤怒地对着话筒说,不用你们停课,他自己都想退学了——可是那么小,他以后怎么办?班主任有支支吾吾地说了好些同情、可怜和爱莫能助之类的话,就挂了电话。其实,面对这个灾难重重的家庭,我也不知道他们的以后。即使报纸尽快刊登了报道,即使社会各界能伸出援助之手,比起他们必须支付的学费、医疗费和生活费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我不是社会学家,开不出什么良方来。想象也是,就算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专家,面对这个问题又能怎样?我们,一些草民俗子,只能尽其所能,聊表爱心了。毕竟,伸把手总比冷漠更能让人的良心过得去一点。
  天色渐暗,走出大楼,雨点已经落下来。路灯寂寞地亮着,光线透过雨的薄幕,有点低迷,有点低迷。我一路骑车穿过两个十字路口和三条冷清的热闹的大街,头发上的水流过眼睛和嘴唇,有些痒。透过头盔上的风挡玻璃,人影和车影像电影里面的画面,怀旧,匆忙。昨天晚上答应女儿,今天下班时给她买旺仔牛奶糖,给忘了。一进家门,看我两手空空,就不高兴了,撅着嘴独自站在墙角伤心。好容易给她许下新的诺言,她才肯吃饭。我想我是太娇惯她了。
  和往常一样,晚上我不大出门。坐在书房里,打开电脑,写点卖不了钱的文字。一天就这么杂七杂八地过去了,惟有晚上的这点时间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泡一杯茶,感觉自己就像那茶叶,在杯中翻腾,最后全部沉入杯底。墙上印着我的影子,它高大,但空虚。我从来不指望它,因为我不相信它。许多人羡慕我说,做个记者多牛,谁见了都要敬三分。呵呵,我是神啊,即使是神,也不会有那等待遇,都什么年代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牛,上班了四处奔波,写点新闻交上去,换来一些银子交房贷、水费电费,下班后觉得累,但心里轻松,脱去了身份痕迹明显的外套,还原了自己,那分踏实无与伦比。坐在灯下,回想快要过去的这一天,仿佛在回忆久远的往事,那些往事没有一件惊天动地,都很普通,甚至平淡,但很真实。就像动物的杂碎,没有一样能上得了台面,但每一样都能做出味道绝妙的家常菜来,都能让人心生感动,回味无穷。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