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母亲的秋天红了
2022-01-18叙事散文式路
我们的村子坐落在山梁上。从村子向四周辐射而去,就是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一块块田地。夏天,麦子一收割完毕,整面山坡上就裸露出蜂窝状的麦茬地,远远看去是一片鹅黄,又像是谁在山坡上铺上了金黄的地毯,抑或是谁把阳光凉晒在了我们的村子四周。一般地说……
我们的村子坐落在山梁上。从村子向四周辐射而去,就是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一块块田地。
夏天,麦子一收割完毕,整面山坡上就裸露出蜂窝状的麦茬地,远远看去是一片鹅黄,又像是谁在山坡上铺上了金黄的地毯,抑或是谁把阳光凉晒在了我们的村子四周。
一般地说,麦子收罢,不是种洋芋就是种玉米或荞麦,去年刚种了玉米,今年该是种荞了。母亲说,就种日本北海岛荞吧。村人听了母亲的话说,要种就都种北海岛吧,省得不好看管。
一面山坡上就都种上了日本北海岛荞。
种子埋进土里,母亲就一天到地里去一次,像是她的亲切关怀可以使种在地里的种子能早日破土而出似的。其实,母亲到地里去,根本不是我说的这样,她就是随便到地里走一走,看一看,更不是去催种子从地里赶快出来。母亲说,种子种到地里,该出来时它就出来了;种子不会不出来的,它不会把我们的劳动不记在心里。母亲到地里去时从不空着手,不是提个篮子顺路给猪寻把草,就是背上背篼看看一路上有没有什么要拾捡的东西,总之她从不空着身子来去。母亲去她的地里就像串亲戚,走邻居,如同吃过饭闲着没事时就到要好的朋友、亲戚家里转一转一样,其实是在体现着着一种亲情,一层彼此的和睦和友好,正如母亲说的土地和人一样,是有心的。
土地是有心的,母亲没有督催过它,可母亲和村人种的荞麦只几天后就破土而出。先是一个个黄芽芽从地里钻出来,紧接着从头上顶出一个小圆点,像姑娘害羞时背过脸低着头,圆点分蘖成一个丫字后,又将两个向外伸出的枝芽变为小圆片,而顶着两只小圆片的主杆则不断地往高里长,小圆片长着长着又分起蘖来,渐渐地,荞麦的模样儿就出脱出来了。
山坡上就先笼了淡淡的青烟,不长时间后又幻化成了淡淡的绿烟、翠烟。这会儿的荞麦已长到母亲的膝盖深了。
这时,树木都落掉了叶子,天空显得空旷、辽远。没了叶子的杨树们就显得身材修长,齐刷刷地要钻进天的高处去,又一声儿不响。
鸟儿不时飞过天空,一路洒下一些零落的叫声。
灰色的云停在天上一动不动,在远处又压得很低,一直盖到地面上。只有我们村上的那面山梁绿着,像是从地上个弓起来的一道脊梁。
母亲几乎每天都要到地里去。母亲去了就站在地边看着越来越高的荞麦,像是看着儿女们一天天长大成人。有时她会蹲下来给荞麦拔拔草,如同给姐姐梳理着头发。
我家的荞麦开始扬花了,家家的荞麦就跟着扬起花来。一道山梁上的两面山坡都是荞麦的花了。花儿是粉白的,又像是粉红的,很难说清楚;就是在一棵荞簇上,有的枝上的花是粉白的,有的是粉红的。一簇花笑,一片的荞麦花也笑起来。我家的荞麦笑,一道山梁上的荞麦都笑起来。荞麦花笑起来很有特色,因为它们的分蘖稠密,枝繁叶茂,一笑起来,不是你的手伸进我的怀里,就是我的脚绊住了你的腿,一副难分难解的亲昵劲儿。因为互相牵连着,纠缠着,只要有一株笑,别的谁不笑都不行,谁不摇摆身子都不行,像是一个学着一个的样儿,却又说不清到底谁学着谁。
荞麦花笑时,整个山梁都像在摇晃,动荡。
后来,母亲的荞麦由绿色变成了红色。也说不上是从哪一天开始,荞麦的根部五六寸以上的茎杆全都渐渐变成了红色,而枝头的花还是粉白的粉红的尽情怒放着。这样,每一株荞棵都呈现出三种颜色,根部是由粉白过渡到绿色,绿色为主,中部是由绿过渡到红,以红为主,顶上是粉白粉红的花,而整个荞株又是红色最深、最重,看上去就像是先在浅绿上浮积了一尺多深厚的血红,红上面又浮动着粉白粉红的交加。这样,秋风吹过来,白不掩绿,绿不掩红,整个山梁就像是燃起了大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忽儿红色的火浪成一条弯曲的线如赤蛇狂舞,一忽儿又像红色海洋里的惊涛拍岸,一忽儿将血红向东泼去,忽拉一下又向北泼去,一副欲浸透天地,尽情渲染的恣肆汪洋,一忽儿,那条红色的浪线又忸怩着从山脚一直漫上山顶,一忽儿又从左向右奔突而去。
整个山梁的两面山坡就一片绯红,像是谁把这山梁给灌醉了。
荞麦花开时,首先是一只蜜蜂发现的。那天,母亲又要到地里来,村里的一群姑娘嘻嘻哈哈也相跟着。走在她们最后面的是三只蜜蜂,它们嗡嗡嘤嘤和母亲她们相距不远。不一会儿,它们又走到了母亲和这群姑娘们的前面,像是有什么惊喜要带母亲她们去看。母亲她们是听见了蜜蜂们的叫声的,可她们谁也没有在意。谁去注意一只蜜蜂的叫声呢。到了地头,一只蜜蜂极富夸张地飞过母亲的眼前,像是在故意引起母亲的注意似的先落在了一枝荞麦的花上,母亲就看见那枝荞麦的花开了,随后的两只蜜蜂紧接着飞过来各自落在另两朵花上。母亲就看见两只蜜蜂踩着的荞麦花也开了。母亲看见荞麦花不负蜜蜂的沉重轻轻摇晃起身子来。母亲再向她的荞麦地望去时,就发现许许多多的荞麦花都开了。母亲再向北望过去,荞麦花就一路向北开过去,母亲向南望去,荞麦花又一路向南开过去。满面山梁都是荞麦花的嫣红。
看上去,整个秋天都被荞麦花开红了。
跟着母亲的姑娘们嬉笑着钻进了荞麦的深处。她们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再转过来时,就像是喁喁细语,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是那些荞麦在说话呢。
第二天,母亲再来时,就见一地的蜜蜂在荞麦花上飞飞停停,每块荞麦地里都是蜜蜂的喧嚷声,歌唱声。
母亲忽然盯住一株落了许多只蜜蜂的荞麦,母亲看见那株擎着蜜蜂、花朵的茎枝竟然羞怯得将身子摇来晃去,像是窝藏了蜜蜂和它们的谈情说爱,却又被人们发现了,就一副犯了窝藏罪的样子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了下去。
无边无际的荞麦花,使蜜蜂忙了整整一个秋天,也没有采完荞麦花上的蜜。
秋天离开母亲时,全村人播种的日本北海岛荞皆喜获丰收。
母亲说,明年还种北海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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