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原创)
2022-01-18经典散文
[db:简介]
那年春天,连翘花盛开的时节,我到县委宣传部上班。那一年,我30岁。接到通知时,我去理发店做头发,刚吹了一半,停电了。没办法,只好顶着一边高一边低的发型,走进县委大院。
想到连翘花,是因为我未进到部里,就参与了一本征文的编写,分我到朱阳关壮子沟采访林业专业户杜永正。娃只有一岁,也没有车,就没去采访,只按着现有的材料敷衍了一篇,效果还不错。文章的开头就是,连翘花盛开的季节。
办公室设在县委二楼最东边一间平时做小会议室的房子里,敞亮,空旷,名为“社教办”,从全县各有关单位抽调人员组成的,主任李彦山,县纪检委派来的,副主任揣予苏,组织部来的,成员有马书东,县委政研室,胡云智,县委组织部,还有一个郑建,属于县政府办的。大家围着一张大办公桌办公。
我那时身材长得象贾玲,却没有贾玲的小酒窝,没有在正规单位上过班,没有见过世面,不会收拾打扮,心里很自卑。但大家对我都很好,完全看不出我心底里的“小”来。和马书东、胡云智在一起还照过像,照片上大家笑得很灿烂。过后和他俩的关系也比较亲切。
马书东借过我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北京人在纽约》等书,他是个喜欢读书的年轻人。后来马书东到狮子坪当乡长,一次酒驾车祸身亡,我感到十分痛惜。胡云智后来办打印店,我还到他店里学电脑打字等。
那时苏联刚刚解体,上边要求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社教”,我也是应这个运动而调到宣传部的。
调动的事已经进行一年多了,从怀娃到娃生下来一岁,中间磕磕绊绊一直没弄成。先是说去县委政研室,政研室正副主任都十分同意。
儿子四个月时,带上到他到西南山调研,住在街上一家旅社里,夜里蚊子在孩子左脸蛋叮了一个包,又在右脸上叮了一个,两相对称,把我心疼的要死。
第二天中午过老灌河,去南峪沟村调研时,踩着列石走到河中心,暑气蒸腾,儿子忽然大哭,声音十分惨烈,很是骇人。于是赶快退回来。娘俩坐林业局的顺车,赶快回城了,留下老公,替我调研。随后写了一篇“现状问题和前景”的林业长篇调研文章,还到王村调研,写了一篇农村医疗卫生状况的小文章,两位主任都很满意。但县委办公室主任不同意了。
他说,县委办不要女同志。女同志带着孩子,婆婆妈妈的事多。政研室那时虽是一个独立单位,但人、财、物受县委办管,他一句话,我的事就黄了。也难怪,抱着孩子去求职,哪个领导不发怵?那段时间,老公经常骑着一辆二八破自行车去找政研室主任,追得不行,主任最后才说了底话。
去县委宣传部也是个意外,一天,老公拿着我的文章给宣传部副部长常金泰看,常部长连声问,这是你写的?这是你写的?老公说,这是我媳子写的。常部长有点失望,说,要是你写的就好了。但他还是把我推荐给宣传部正部长刘保国了。刘部长是县委常委,有权力向组织部要求调人。刘部长看了文章,连声称好。但他说,都答应调那个谁了,咋办?那个谁就是小马平平,当时在城郊一所小学教书,水平也可以,其父在县委办工作。刘部长稍加作难后,果断决定,两个都要。
这中间扯扯顿顿调不成,又听说县文联缺人,有一天我两口就抱着孩子去文联主席杜玉峰家打探消息。杜是个非常温和的好人,家住在大渠边。我们进去坐了一会儿,说明情况,杜说,文联受宣传部管辖,进人的事他也不当家,但到时候可以给我们添好言。
临走时,他说,以后出去找事,不要抱着孩子。他是好心提醒我们,他媳妇却在一边拿眼瞪他。我们理解,他肯定不是嫌我们去他家抱孩子,而是提醒我们,你出去找工作,抱个吃奶的孩子,人家该要你都不要了。
一时半会,去宣传部去不了,我们又去找林业局局长,然后就暂时去了林科所。不记得去找局长在前还是找文联主席在前,反正是去局长家,也抱着孩子。局长媳妇还给儿子用红线绑了20块钱,让我很不好意思。
在林科所上了三个月班,跟上所长做汽水、剪核桃树枝。这天随所长拉架子车去黑马渠送完汽水,回来时接到宣传部电话,让下午去报到。中午就赶快去理发店做头发。
后来据说,宣传部刘部长曾接连催促组织部,让组织部给我下调动通知。这时社教办要抽人,刘部长催的更紧了,我这才来到宣传部。这时小马平平已先我十多天来到宣传部了。
去林科所上班时,儿子才10个月。没有任何准备工作,可谓大撒把。从怀他到生下,一年多时间我没有工作没有工资,老公又辞了工作去黑了宿搞实验林场,两人都没有收入,日子过得叮当响。
第一天去林科所报到时,就抱着儿子去了。林科所在去党校的路上。一路上坡,抱着孩子气喘吁吁。到林科所时,正逢开职工会,我就把孩子交给林科所一个大嫂,让她帮我带一会儿,我进了会场。会还没有散,大嫂就跑来,说孩子哭得厉害,无奈,我又出来抱他。在林科所上了三个月班,孩子是怎么弄的,都忘了。
去宣传部上班后,才找了一墙之隔一个大嫂亮亮妈帮我带孩子,一个月40块钱。
亮亮妈四十来岁,人很好,就是有点松松垮垮,高腔大嗓子,带孩子也是粗粗鲁鲁。好在只是上班时她帮我捉一会儿,一下班就接回来了。
婆婆在灵宝,家里一大窝子,还有地,暂时来不了。我妈年令大,家里鸡哩狗哩,也是走不脱。再说,来了往哪住?一间筒子楼,20来平米,一张床,一个烂沙发,藏不住个人。没有厨房,去厕所要绕大半个院子,早上掂个尿盆子要走好一会儿,十几家人共用一个水管。条件差得很。
到社教办上班的第二天,领导给我分了一个任务,让我通知各乡镇有关人员第二天来社教办开会。几点几分,什么人,注意什么事项。
天哪,拿起电话,我不会说话。从来没有捏过电话,也没听过各乡镇的名字,朱阳关呀,徐家湾呀。同事还不熟悉,总不能说自己不会打电话,让人家帮忙吧?怎么办?我急出一身汗。最后把通知单拿回家,下午让老公用种子库的电话,帮我通知了一遍。以后怎样学会打电话的,都忘记了。
在社教办,我的主要任务是写材料。记得有一次,着急要一个材料,我夜里加班写。社教办主任就上门来取。他进门的时候,孩子刚拉了一泡屎,我急忙用一块煤灰盖住,好尴尬啊。
一年多后,社教完成,我回到宣传部,在大办公室打杂,和办公室主任桌对桌。主任非常勤奋,经常给县广播站写稿子,但他的字不好,就经常让我给他抄稿子。稿子抄好后,我又住在东城,又顺便给他送到广播站。这种事干了很长时间,直到我被分到通讯组。
宣传部加上我共四个女的,一个四十出头的大姐管财务,一个38岁的二姐管理论教育,她俩来宣传部几年了,都有些资历。下面和我一前一后进来的小马平平,又比我小十来岁。她是一个刚满20岁的小女孩,人长得小巧玲珑,很有眼色,家在城里,干部子女,会收拾打扮,熟悉机关的各种套路。相比之下,我就很尴尬了。
一是年龄尴尬,老不老少不少的我,想说个甜蜜话都不像那回事;二是处境尴尬。每天我慌慌忙忙上班,忙着写新闻稿子,一年要发60篇任务。我一是写不出来,二是写出来又熬煎发表。正在哺乳期,不经意间,奶水就溢出来浸湿了左胸或右胸,或者骑车上班慌慌忙忙头发弄得稀乱。
小马平平不经意间地问一句,你今天没顾上照镜子吧,你衣服上这是怎么啦......。我就觉得她是在笑话我,心里不爽。几个女同志悠闲地家长里短时,我却在愁眉苦脸地写稿子,没心情和她们搭讪。久而久之,她们就觉得我是个异类。
每天慌头慌脑,奔波在单位和家庭之间,日子过得一地鸡毛。但外界还觉得我不错,能到县委宣传部工作,有几个人?调动通知是林业局领导帮我带回来的,因为它是下给林业局的,邻居们也议论纷纷。走在县委大院里,一个看门的大叔问我,你爸是那个在啥啥部门叫啥啥啥的不是?我说,不是,我爸在村里,我爸是个农民。大叔就明显有些失望。县委是行政部门,我一来就是干部身份,而林科所的人整天为个事业编企业编争论不休,他们就羡慕我这工作好,说我有本事。但自己的内囊是啥样,自己最清楚。
儿子一岁零四个月的时候,婆婆从灵宝来,一下子把他带回老家,回去断奶去了。儿子说话还不太清楚,把汽车叫哔哔,把姑姑叫不不。没有前奏,没有准备,一下子就带走了。
此前,我每天忙得脚后跟打住脑后勺,现在我下班回来,心一下子空了,没抓没挠的。两个月后,我回老家看望儿子,儿子因水土不服,出了一身疹子,流脓谪血,夜里衣服都脱不下来,就浑身子睡觉。
我心疼的要死,埋怨婆婆象养猪一样地养娃,但我又没办法,回去还是没人带。有一段时间,我都想辞掉工作,但终于没有辞。捏过长到2岁零两个月,我就把他引回来,送到县委对门的农业局花蕾幼儿园,只有这里收三岁以下的孩子。
宣传部经常要下乡,那年冬天去官道口搞社教,接近年关了,住在旅社最高一层的房间,冻得要死;没处吃饭,去同事赵磨欠家里蹭饭。去过官坡乡搞调研,写了长篇通讯“挡不住的铁索关”,夜里回不来,孩子就在幼儿园老师家过夜。还经常和常部长下去采访,写新闻。
常部长热爱新闻的精神无人能比,他没有节假日没有休息天,但我不行啊,我有小孩,每逢星期天还想利用这时间干点家务,他就追住我的小辫子不放,要么派人来寻我, 要么亲自到家来。那时还不是双休日,每周只有一天半。记得有一次,他来家让我和他一起去采访一个气功大师。对此我烦得不行,也没有办法。
宣传部的工作范围很广,全县的所有中心工作都能扯上,一成立啥办公室,就要抽人。在部里四年时间,我被抽调到县党史办配合老区申报工作,到过药城建设指挥部,参与药城建设,还经常和县妇联、县团委等等部门联合搞这个搞那个,标语口号横幅。每天忙忙碌碌,心里又空空洞洞。
我在部里,不但要写部领导的讲话材料,而且还要写县委这个副书记那个主管领导的讲话材料。不知道怎么,主管计生工作的彭书记知道我材料写的不错,竟点名让我给他写动员报告,我熬了一个通宵,把材料写好,天明让老公给他办公室送去,我才眯了一眼又去上班。到单位还被管财务的大姐斥责,说我又迟到了。
到宣传部一年多一点,刘部长就调走了。他在的时候,部里风气还好。部长走后,有两年时间,没有正部长,期间走马灯似地换了四五个副部长。谁也没有准备在这里长干。风气越来越差。
有人称宣传部是“狼过口”,就是东来西往的狼,只是从这里过一下而已,不是人长待的地方。我不适应这种环境,整天吃黑馍干重活,心里也不平衡,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如今30年过去,每听到现在的年轻人说多不容易,就想起自己当年,也是多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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