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麻雀

                                                     麻雀

         到了冬天，麻雀喜欢站在电线上。就那么一只，或者三五只， 缩着脖，显得有些寂寥的小样儿，真可谓“命悬一线”！
        有一部名为《麻雀》的热播剧，讲的是抗战时期战斗在隐秘战线上的英雄故事，我们的主角“麻雀”被一次次置于命悬一线的险境中。一部剧有必要制造一些紧张空气的，但这并非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们会为那只英雄的“麻雀”而紧张，我们向美而生，心有所爱。
       麻雀在乡下最为多见，即便城市中也可以看见，我们大可以为是乡下的麻雀进了城，且它本又色灰，可谓自带“土性”，以此代表了那大多数，而因为是我见过的最多的一种鸟类，所以我也一直以为麻雀就是这世上最多的鸟，按照那剧中所表达的“英雄”的意思，我就可以这样想一想：麻雀看上去虽然弱小而普通，却是真正的历史书写者，所有的麻雀都是英雄......
      在某个夏日清晨，若是听到叽叽喳喳犹如铺天盖地般的鸟鸣，然后抬头寻去，只见白杨树绿叶滴翠，华阴如盖，却看不见一丝鸟影，而这鸟鸣，其实就是麻雀们在一展歌喉，向新的一天献礼。如果特别想知道有多少只麻雀在隐秘地歌唱，可以想象白杨树有多少片叶子，有多少叶子应该就有多少只麻雀，或者干脆就那么认为，是每一片白杨树叶在叫。
      麻雀来到文人笔下就变得文艺了，显得有些不真实，而我更喜欢真实的东西，并且愿意放下隐喻。
     真实的麻雀是怕人的。在麦地和菜园中只要设置那么个稻草人，就会让它们轻易不敢靠近，更何况可以大呼小叫舞枪弄棒的大活人了。当然，也可以认为，麻雀很容易欺骗。一些时光，我们以欺骗它们为乐，通常在空地上支个筐，再撒上几粒玉米......在乡下长大的孩子，有谁不知道这样的“妙”招呢！
     麻雀怕人，但又偏偏喜欢在我们的屋檐下偷偷地安家，尤其是那种年深月久有漏洞的老房子，它们就藏在那木椽子和瓦片间，似乎喜欢我们的烟火之气，只要我们留心，就不难发现。天黑后，拿一只手电筒，向那窝里一照，有时就会看见它们畏缩着，一动不动地等着束手就擒......它们也怕强光照射，一时间睁不开眼睛，迷失了自己，似乎把自己的翅膀都忘记了。
     捉到麻雀，在其一条腿上系一根细绳，然后牵住绳头，松开抓住麻雀的手，它以为获得了自由，翅膀一展，就飞了起来，但很快又跌落......它一次次尝试，都如出一辙，以失败告终。那时我以能够成为它的主人而感到得意，因为我拥有了一样别人没有的玩物。但没有哪一种生命愿意被长期玩弄，它精神萎靡，不吃不喝，以死力争，我看见过一只赴死的麻雀眼神里的灰暗......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我是它的暴君——这时，一个乡下的野孩子还需要再长大一点才知道，要尊重一切生命，还它自由。一只麻雀也在我手里逃跑过，不小心没抓住绳头，它不顾一切地飞走了。如果谁在那时在某处，看到一只腿上系着细绳的麻雀，或许就是被我玩过的那只，它带着我给它留下的印记，又回到了它该有的生活，只是不知这一切，包括我，是否也能成为它生命中丰富而精彩的部分？哪怕这是一次痛苦、危险的经历。
     有一天，小弟宝贝似的捧着三只麻雀仔回来了。它们刚刚出生，眼睛还未睁开，身体粉嫩无毛。小弟说是大伯家的三哥掏鸟窝的战利品，被他要了来。他一边惊喜地向正在烧火的母亲讲述，一边捧在手心里看着。
   小弟比我小四岁，被母亲一直当作闺女养，梳过小辫，小弟也长得软胳膊软腿细皮嫩肉的，像个漂亮的姑娘，绰号“假丫头”。似乎他也有丫头一般的小气劲儿，我想看看那三只麻雀仔，遭到了他的拒绝，我有些来气，一把就抢了过来，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小弟哭了，哭得一塌糊涂，委屈、伤心极了，母亲过来安慰也不管用，也不吃饭，我吃罢去寻他，在街上转了一圈没找到，最后发现他坐在后院的梨树下还在独自啜泣，那三只被我摔死的麻雀仔被他分别装在了三只火柴盒里——三只火柴盒，那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小的棺材！ 我倚着门边，招呼他吃饭，他也不理我，梨树下建起了三座尖尖的小坟——这也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小的坟茔！
   而很多年以后， 我和小弟说起当年三只麻雀仔的事，他却说：“我咋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更好，当年我伤害了他，现在一想都在后悔。我确定当时他是恨我的，只不过，那样一个爱哭的人，又怎么能会对另一个人一直恨意难消呢？如果谁能听到我讲述的小弟和三只麻雀仔的故事，谁就能看到一个人与生俱来的爱的悲悯......

2021、12、16日2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