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炉子
2022-01-18经典散文
[db:简介]
那些年的冬天,好像比现在要更冷一些。具体温度我却也不记得了,但雪的确是更大一些的,走在雪后乡间小路上,有时候积雪能够没到小腿肚子。好在,小学就在我们村,倒也不需要跋山涉水。从我家到学校,不过是几百米路程,上学路上穿过那些叔伯乡邻的门前小巷,雪多数也早已扫净。那时候村子小,且各家还没有养成自扫门前雪的毛病,也都会捎带着把公用的街巷扫净。至于有着厚厚积雪的乡间小路,那记忆更多来自走亲戚。那时候很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伴手礼,但亲戚,走动得反而比现在更勤。那时候很多讲究,比如上门没有空手的道理,同样的,也必然要有回礼,不能让人空手回去。现在,好像不太讲究了,时移事易,有些事儿,就像有些曾经被奉为圭臬的道理,如今也不过是些许谈资而已。
村小学是一排面南背北的平房,大门却是朝北的,正对着一大片庄稼地。不知道这个开门的意义何在,印象中我们县上很多学校的大门都朝北开,包括后来我就读的乡镇联中、县一中。小学门前那条路,就是村子最北面的一条路了,因为除了小学没有人家大门冲北,所以,一旦下雪,那条路上的积雪也就没人去扫。扫雪,一度也是我们这些学生的义务,虽然只是持续了一两个冬天。后来,好像是村里有了另外的安排,总之,不用我们再扫雪了,让我们安心上学。地方虽然穷了点,但是的确挺重视教育,校长在学生家里轮流吃饭那会儿,也就只有一个学生家长跟他打过架,其他人家都还是好吃好喝接待着。在很多人家都还在用窗纸的时候,小学教室里就都装上了玻璃窗。
作为教室的那排平房靠近北墙,却也并不紧贴,中间有个两三米宽的过道,好像种着些树。夏天的时候,这些树倒是的确能带来些许荫凉,但是冬天,对于呼呼的北风却也无甚用处,不管树、围墙还是玻璃窗。平心而论,教室的砖墙还是有着不错的质量,说是四处漏风有点过分,只是每到冬天,进教室依然就跟进寒窑一样。于是,村上又给买了煤炉和烟囱统一装上,还给配置了煤炭。那炉子不算大,比如今桶装水的桶还要略微小一些,但是,聊胜于无。至少,围着炉子坐的那几排学生,还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村委会的温暖。遗憾的是,我并不是其中的一员。当然,也并不会因此有任何抱怨,虽然那时候年纪小,但好赖还是分得清楚。后来长大了,慢慢却也就知道,当时这种分清好赖的能力,并不是谁都具备,古书上说了:“不患寡而患不均。”
煤有了,每天生炉子的事儿,村里总不可能再派人来,就只能靠师生自己。村办小学其实没有几个老师,人人家里还都有一摊子事儿,让他们一整个冬天都提早来生炉子不现实,最终,这活儿就落到了同学们头上。记得当时是学生轮流来生炉子,每人一天排班。轮到谁,就要早早从家里出发,带上作为“引柴”的干草和木头,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火柴。这活儿多少也还是有一些技术含量的,加上我在家从没干过,父亲不放心,要替我去做,被我拒绝了。那时候的我,还是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儿,不像现在,遇到家里略微复杂的活计,就想着喊物业。我最终还是把炉子给点着了,干草引燃了木柴,木柴上逐次增加煤炭,直到整个铁炉子都被烧得隐隐泛红。不到十岁的我,为此很有成就感,高兴地跑去教室门口,看烟囱冒出来的淡淡煤烟,再看看隔壁班还在冒着的滚滚黑烟,那是还在跟干草和木柴较劲呢。
炉子烧着了,不只是用来取暖,还可以烤馒头片,烤土豆和地瓜。当然,干这些事儿的,一般是老师,而不是我们。倒不是我们不想,而是,下课时间就十分钟,不好把握时间。并不是每个老师都好说话,愿意帮我们翻动烤着的食物。当然,老师们烤东西,多数也不是自己吃,更多还是跟同学们分享。能跟老师分享食物的,那肯定是积极回答问题的,比如我,就没少吃那些东西。那时候我是班上的万年老三,除了两个女生考不过,其他谁都考不过我。我并不觉得考不过女生丢人,娘跟我说了:“不着急的,女孩子都是小学学习好,等上了初中学习就不行了。”我对此深信不疑,事实是,小学升初中的时候,我就拿了附近几个村的第一。嗯,那时初中也是在我们村里,再后来,没了。
烤馒头片或者地瓜,那是很香的,全班哪怕吃不到,闻味儿也开心。最怕的是有人烤鞋子,尤其是下雨下雪的日子,总有人鞋子会湿,这时候,把鞋子放到炉子边上烘干,老师是允许的。那味道确实难闻,当然跟我关系不大,我坐在教室最前面,离居中的炉子比较远,那味道飘过来就淡了。但是,烤红薯上面飘着的烘鞋子的味道,我不止一次品尝过。怪怪的,当然不好,但是,也不会太恶心。印象中最强烈的味道,是醋味。不知道是谁说的,在炉子上烧醋,能够防治流行感冒。每当感冒高发时节,所有的教室都会有浓浓的醋味飘出,这个,一般人是真扛不住。那当然不会舍得用好醋,最便宜的劣质醋,装在一个铝铁盆里,放在炉子盖上,任其煮沸,然后朦胧的雾气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散布空中,跟可能存在的病毒做殊死搏斗,好吧,想象中是这样的。是否有效,天知道,直到去了县一中,好像还用过这招。
忘不了的是那年初中,课间时,男同学们追逐打闹,有个女同学被殃及池鱼,给推倒了。是的,她刚好倒在炉子附近,脸贴到了滚烫的炉子上。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那声惨叫了,但想来该是凄厉的。她被送去医院,幸运的是,或许炉温不够高,或许时间短,那脸上也没有留下疤痕,只是一侧脸的颜色,比另外一侧要深。那几个打闹的同学,被老师在教室里用教鞭抽了好几下,踢了好几脚。他们和她的名字和容貌,我都早已忘掉,倒是记住了这件事儿,从那以后,我都会刻意离炉子远一点儿。
有次回家过年,遇到老同学,聊天时,我问他:“还记得当年咱们教室里的炉子吗?”
他笑着说:“记得,没什么用,那时候几乎人人手脚和耳朵都有冻疮。”
河蚌赌徒
2020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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