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吉汗)
2022-01-18经典散文
[db:简介]
大冬天的,天色黑咕隆咚的黑得早。一个星期七天,只在星期天这天是休息日。 周末时,没有出实习期的我, 回乡下的家经常需要摸黑走黑咕隆咚深不可测夜路,20多里的夜路黑咕隆咚的,自行车蹬得飞快。
从一座城墙正在一段一段消失古城平阳府,骑着一辆麒麟自行车,赶到乡下另外一座痕迹彻底消失于地下的古城干昌府。那条108国道,像一座朝另外一座抛出的橄榄枝,自己和自己的自行车恍若枝上爬行的虫。
国道上,身边过来过去的汽车,除了解放牌还是解放牌,这些绿色汽车上安的灯似剑,夜空中较量。听说,就在自己骑行的路段,一个格外小心的老头,一种不祥之兆掠过后,从路边躲到路边几尺深壕沟。结果,紧躲慢躲,没有躲过命中注定的灾祸。一辆失控的绿汽车,醉汉一般撵着追着他和他的毛驴车,直到把老头逼到阴间地府。
走夜路,我就对两个鬼魂感到恐惧:一个是路边野地里飘荡的孤魂野鬼,不知啥时会挡住我的去路,索要天国银行的票子,作为过路钱;一个是路上疯狂霸道的解放牌汽车,扑满灰尘车头拖着个扑满灰尘的车厢,空车重车都表现出一副当仁不让,张牙舞爪地萤火虫般乱撞。不过,相对而言,对汽车这种鬼魂心情复杂,比较提防又比较依赖。
毕竟,它来自于阳世。来来往往间夜空中不断锋刃对决的车灯,和不断发出的笛声,给我壮着夜行的胆儿。
大约,走了五分之四路程后,我的麒麟怪兽往东方拐了一个弯,在车把下探着前面的路,蹿向干昌府古城遗址。格登,我的心不由得一沉。最艰难的一段路程, 靠唐吉可德式的虚妄,才能持着精神长茅走过这段黑暗。
其实,人对于黑暗的畏怯,常常带有几分虚伪,被黑暗所迫害同时为黑暗做伥。许多时候,人们乐于与黑暗和解,甚至蛇鼠一窝地相处,以黑融黑凝为一气。
这样的时刻,半个月亮仿佛从一个池塘里,湿漉漉爬出来,如蛙而蹲。穿过铁路线下涵洞,即将面临的一条长长的罩曲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不是半个月亮,如佛祖一般露出宽容大度的微笑,我真有点想改道而行的意思。不过,罩曲中学下面那条曲里拐弯的路,也是不停地上坡上坡,安全感好不到哪去。
让我吃惊那皎洁月亮高度,暂时转移一下注意力,心里不禁感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这样低。被谁拦腰一刀似的, 断后苟延残喘。或者被天狗恶做剧咬一大口,剩下一半向大地控诉着什么。
月光下,一条又一条乡间土路,在通往塔尔山铁矿区公路旁,旁逸斜出,三宫六院庶出子女似,自由散漫地涨着玩着四处漂泊,没有一点节制。相比之下,像正宫娘娘一样端庄的柏油路,受过沉重金属圆筒压榨之后,懂得宫庭家法与礼数,向夜的深处伸延的脚步,显得款款婉约。
我承认,不满十八岁的自己,对于黑暗心理比较矛盾,既设法逃避又跃跃欲试。就和少年时代偷偷到汾河里游泳,一任外祖母或外祖父寻找我的呼声在高崖上一阵一阵徘徊,三天两头跳进河水险流,满足一种冒险做贼的亢奋。
一个寒风凛冽的周末,刚到机修工段上班开一台半自动车床,有一点不知天高地厚地,贸然踏上一条夜路。半个月亮,从一个地方冒出来,和我结伴而行。很可能,月亮是飞毛腿,不见走已经超过我一百多里地,前面等着我,笑而不语。下班前,工段长站我跟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个中年人意思是表示下平易近人,对我这个新来菜鸟的慰问。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没有相应的热情回应。等这个男人走后,师傅们告诉我,那是咱工段的老大,是段长。一瞬间我一愣,和遇到牛魔王似的,满脸惊诧。心想,当头的没架子,真没劲。
一路上,我不怕遇上死鬼,却担心碰到活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活人比死鬼难缠,也难斗难以摆脱。
生于斯长于斯殁于斯,野地里到处都是祖坟,村里人活着时喜欢照全家福。两眼一闭,到另外一个世界,也想四世五世同堂,过个中元节什么的,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就一个大宅院里,吃个团圆饭喝个相聚酒啥的,图个吉祥如意。
不过,就有孤魂野鬼的,一直没有个正统归宿。心里不爽,便从坟墓里跑出来,祸害过路的行人。当然,一般情况下,前世无仇九族无怨,那些孤魂野鬼也不会和谁就拼个你死我活,非拽到下面去不可。
与那些居心叵测的活人碰了面,短兵相接的结局难以预料。要钱还好说,就怕命也一起要。
谢天谢地,我已经壮着胆子,推着麒麟牌自行车, 两边蛐蛐儿高一声低一声喊冷中,走过那段神出鬼没的大坡。据说,那土崖下挖的洞穴里,就隐藏着一些什么事情干得出的恶人,伺机而动。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路上没有来得及遇到死鬼,也没有遇上活人,便远远看到干昌府牲口房的灯火。由于饲养员半夜起来,要给头牯添好几次草料,拴在牛马槽里的灯泡子一晚上发光,房间窗户彻夜亮堂堂的。
那天晚上, 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几十年以后,我对于走夜路的酷爱,竟然与日俱增。很简单,夜晚的郊外,往往比白天的闹市更加安全。 渐渐衰老身体被跟腱炎飞蚊症和五十肩频频袭扰,腿脚视力和胳臂开始退化。一次,也是大冬天的,晚饭后到游人稀少的小区后公园散步。一排路灯,沿着湖水向后倒去,忽然间,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幽灵一般迎面走来,还一个人哼着小调。禁不住,我打了一个寒噤。这个地方,由于开发公园景区,曾经迁移过不少坟茔。这个点,敢独自出来蹓跶的,不是女光姑就是女妖精。擦肩过去后,我没有回头望,怕对方没有身体后面没有影子。
今非昔比,一个星期休两天。把许多许多玉面黑肠的鬼们,养得肥头大耳满面红光,一脸假笑昼伏夜出的,防不胜防。年纪大了点,很快抵达中年人边界,清楚走夜路意味着什么时,已经走不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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