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余烟
2022-01-1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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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几何:余烟
“你找谁?”门卫看我在门口徘徊不去,问道。
我笑了笑:“就是看看,我在这儿读过书。”说完,也就转身离去。我知道,他并不是我读书时的那个门卫,因为他太年轻。但我不确定,他身上的制服,跟当年的是否一样,虽然都是深蓝色。说起来,我当年其实也没怎么关注过门卫的制服,那时候想的是,如何混出去租武侠小说,然后再溜进来。当时租赁武侠小说的小书铺就在学校斜对面的那条巷子里,几平米的地方,昏黄的灯光,用毛票交易。我不知道那巷子是哪年没的,就如我也不知道县一中的大门是啥时候翻新的。现在的新大门很气派,有土豪气。据说,好老师都被青岛和济南的名校挖走了,差一点的也被挖到了市里去。1996年,我考进这所高中的那一年,山东省文理科状元都是出自这里,那是一中最辉煌的一年,然后,自然只剩下坡路好走。
班主任周先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他二胎生了个儿子,好像叫子源。这是我对那所学校最后一次更新的信息。再后来,好像还听说过哪个老师得了绝症,却也只是听说而已。高考后的谢师宴我去了,带着满怀愁绪,再然后,大一那年,还相约去看过班主任一次,然后,就再没了联系。大姑家跟一中在同一条马路上,百十米的距离而已。读书时我时而会去蹭饭,没少吃她家的饺子。父亲跟着大姑父搞建筑,后来,嗯,相处得也并不好,好在,也没撕破脸皮。未婚时,每年回老家过年,会去大姑家拜年,每次路过校门口,心里还会有波动,虽然,其实也想不起多少细节了。那时是军事化管理,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记得篮球场背后有两张水泥做的乒乓球台,我跟同桌合作的双打称霸过一个星期。他姓厉,家在东营,是慕名转来我们学校的,住在外婆家,爱看一本叫《舰船知识》的杂志。
公交一号线沿解放路南北贯穿整个县城,最北边是我们村,最南边,是她所在的小区。一中离她家更近,我们两家中间的位置,是新华书店。她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高中同学,只是,爱情却并不是在学校里发生的,而是高考完,她去华南,我去了塞北之后。除了写过很多信,打过很多电话,其他能记得事儿也就不多了。我到上海,是因为她在,虽然最终没能在一起,但却也并没有太多遗憾,毕竟,也曾亲手给她戴上过项链和戒指,一起在黄浦江畔看过中秋节的月亮。后来却也就把记忆打包,藏到心底的某个地方。“还能做朋友吗?”她如是问我。“还是算了,爱情就是爱情,没必要恶化为仇恨,也没必要异化为友情。”我笑着说,然后再无交集。那次写一篇《雪》的文字,却又想起那年老家的风雪街头,她抱着我送的百合花,我抱着她送的毛绒大狗,就那么一直走到了白头,然后,她感冒了。“活该单身,那么冷的天,你就不会开个房间让人家暖暖?”这是宿舍老三的话。“那时,我哪儿有开房的钱。”这是我对叶子的解释。
前年吧,出差到厦门,陪老外拜访完客户,喝完回到酒店,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串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拨打过去,电话那端,是一个学校女生宿舍。“你找谁?”那头一个甜美的女声问。“对不起。”说完,我把电话挂了。这事儿,自然不能让叶子知道。不过,叶子是知道她的存在的。那年带叶子回老家,她边翻看我们高中毕业留言册,边问:“哪个是她?”我说:“你猜?”她猜了三个都没猜对,我指给她看,她诧异地跟我说:“啊?我还以为是个男的。”“不至于吧?”我无奈地说:“我跟她又没发生什么。”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把她的事儿告诉叶子的了,千岛湖的星空之下,还是青城山“道法自然”的那堵墙边,又或者八大关的松树旁?我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一般朋友要告诉我啥秘密时,我都会先声明:“需要保密的事儿,别告诉我。”
好在,这两年保密能力显著增强了,倒不是人品有了多大提升,而是越来越健忘,很多事儿还不等大嘴巴张扬出去呢,自己就先忘了。回到老家,很多村里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也认不出了。村里的房子和街道重新规划过,早就没了旧时的模样。我通常是住在叔叔家里,沿着他家边上的路往前走四栋房子,是我的老家。大大和娘都在那房子里没的,我还记得,大大走后,我一个人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痛哭了一场,直到叔叔来硬把我拖到他家去了。那房子早就卖了,因为不祥,因为我缺钱付上海买房的首付。沿着同一条街,从那房子再往南走几十米,有一栋带南屋的平房,那也是我家的老房子。我记得那院子里还养过猪、羊和鸡鸭。猪圈上方种满了葫芦,开花的傍晚,我会摘下一朵碗口大的葫芦花,蹲在墙角,嘴里念叨着:“咕噜蝈,咕噜蝈,天黑了,来抱窝。”然后守株待兔,等那种彩色的大蛾子落下来时,一把捏住,然后在它腿上拴上线,看它在暮色中飞舞……
那房子从外面看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换了两扇新的大门。南屋窗下的那块小菜地也还在,里面种的,同样是韭菜。猪圈自然早就没了,我们卖掉那房子前就没了。关于猪圈和葫芦藤最后的记忆,是那年我抓了几只蝈蝈放养在藤里,晚上它们叫得欢,吵得我们一家人睡不着觉,我被娘狠狠骂了一顿,但她没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如今那房子大门紧闭,我不知道它的新主人是谁,也没想再进去那个院子。只是,我仍然记得,有一个晚上,母羊下了三只小羊,刚出生的小羊浑身湿漉漉的,要帮忙把它们嘴巴里的黏液擦掉,然后,它们却也就很快就能自己站立了。长大后的小羊,有一只被小姨夫给做了绝育手术的,手术的地方,离它出生的地方,不过几米远。养过几只绿头鸭,我和哥哥喂它们蚯蚓吃,然后,我亲手杀过一只。没杀死,它用冒血的脖子撑起脑袋,在院子里踱步,边走边瞪着我。从那以后,我连鸡都不敢杀了。是哥哥帮我解围的,他一刀剁下了鸭头。如今哥哥当卫计局长了,好在,已经不再严抓计划生育。
说起鸭子,老鸭汤,是岳母的拿手菜,足以媲美叶子的红烧肉。天冷了,每天岳母仍然会早早起床,给天天洗衣服,还有,烧粥。每次看着她在那儿用冷水洗衣服,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我就会想起娘。“水龙头里有热水的啊。”我跟叶子说:“没必要那么省,没几个钱。”我想叶子是劝过她了,后来她总算是开始用热水洗衣服,只是,却也只是用来洗天天的。“你花那么多钱买了台这么好的洗衣机,现在却又说它洗不干净,不如手洗。”我如是抱怨过叶子,但却并没有用,岳母仍然习惯手洗,洗衣机更多是用来脱水的工具。读高中的时候,一个月甚至一个半月才回家一天,骑自行车一到家,娘就赶紧端出热腾腾的饺子,然后,把我的脏衣服泡进大盆里。那时的天远比现在要冷,娘的手,在冬天常有皲裂的口子。那时家里没有淋浴,冬天洗澡就在房间里的火炉边,热水和凉水倒进大盆,父亲给我搓洗。
后来家里装了太阳能热水器,但冬天太冷的时候,还是不能用。每到春节前,村里人有到公共浴室大洗一次的传统,哥哥在外地工作回家晚,都是我陪父亲去。那时村里仍然以生儿子为荣,可以“有人挑鞭,有人搓泥”。搓泥,自然指的就是洗澡;而挑鞭是指上坟时放鞭炮时举起挂鞭炮的竹竿,我胆小从不敢举,都是哥哥干,有一次实在逃不开了,我就套上父亲的摩托车头盔,然后才敢举。村里的墓地在西岭,就在当年父亲工作过的采石场边上。我眼看着身边的亲人,从带着我去上坟,到我去给他们上坟。先是奶奶,然后是娘和大大,再然后是爷爷。跟叶子结婚后,我带她去给我父母上坟,没有放鞭炮,只是在坟头压了红纸。跪在燃烧的纸钱边上,我跟他们说:“你们好好看看吧,估计以后也不会常回来了,这辈子,我会好好对她的。”叶子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声音不大,但我听到了。
河蚌赌徒 2019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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