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猫
2022-01-18经典散文
[db:简介]
山路上,一只黑色蛐蛐,一跳半米多高——黑夜浓缩的一个小精灵,隐一股力量给白天,待夜色深暗,再回来参加合唱。白天容易软弱,夜的一个边角比整个白天强大。向死而生,就是往夜的深了走。夜至深,我往北坡树林里走,几只虫越界,用歌声引我进入主题,这面坡的主题是坟墓,零点,有意而无形,弥散草树的气息。一种感觉,夜莺一样拔上天空再落下来。我看一会儿天空,再看老槐脚下,抬头绕山腰走——深夜走林间小道,弱化了我的世俗价值观——我不大相信大隐隐于市,大隐就隐在这片树林里。
11月12日。我在小纸片上记下这几句:太阳落山的时候,我还是一孩子。明天太阳升起,我已经老去。太阳落山的时候,风在寻找风,枝伸向枝,残雪如猫。太阳落山的时候,墓地佛音撩绕却一无所获,大部份亡灵已经出发,驻扎枝杈上,或碑旁的一角,掀开尘土,奔走天堂。太阳落山的时候,余辉抚稳草叶,一遍遍示意给我夜的意图,我就一次次坠落星河。
元宝山半山腰。一只流浪猫,朝我望一眼,跑上台阶又回头与我对视,我叫了一声“喵”,它返回,依我的脚下,我坐下,它钻我衣襟里卧。还有一只健康的甲壳虫,一直在这只猫的脚下来回踱步。今晚我们一起泅度月光。我的目光一缕缕清澈,几缕推举一棵树的枝条,余下的晃动树影。
这只猫,睡卧的姿态,可用来比喻一座寺庙,咕喽咕喽,它的肚子里,月光在有节奏地流浪。
《参考消息》上说,记录梦,可以写出不朽的魔幻或者现实以上主义的小说。猫的梦包括:路边上一棵小草竟然吓唬了它一下,奇怪的小虫爬石头非常可笑,有一种动物两条腿站着不会爬树……猫梦最神奇的部分,分配给了林间的草、石、蚂蚁,月影也享用一部分,剩下的由我的想象记录在小纸片上。大约半个小时,它醒了,踱到道那边的石阶上找什么,它也是观察者,或者是找它刚才做的梦。
12月13日。夕阳用夸张的手法把树影变长、阔,一棵老树影覆盖了元宝山整个西山坡。 树的枝杈之间,太阳下落,正在触碰山顶。今晚落日周边的云,不太夸张,微微橙色。我往上坡走百来米,把太阳往回提升了两指,往右移动了十几步,落日在远山那个豁口处重新出现。感谢大树杈!我童年的那个弹弓长大了,把鸟鸣、夕阳的光射出去——我和人类交流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的想象。和老树互相扶一程,就直接进入天地的主题。
黄昏把每个影子,每一个声音都安排准确,天上七彩云朵,地上的,今天安排这只流浪猫,它呼噜呼噜,走的是星辰的节奏。
一辆残疾人代步车开过去,车身飘摇,猫抬头瞄一眼,车身上贴个横幅:奔向幸福。几枚枯叶在雪路上跟着代步车追跑几步,停下来,和猫一样卧。枯叶和猫一样具有灵魂的特征——岗上,枯草为寒风打旗,许多柞树叶一冬不落,标记风的速度和方向。
元宝山的流浪猫经过寒冷,活得很肥实,这只卧着,微睁眼鄙夷一下,立即闭上休息。猫不过新年圣诞,最值得我学习的,它们不暗自数岁数,也不问身边的猫今年高寿。大寒前后,眼神吉祥、温和,惊蜇以后,有明亮的欲望跳出来。这一只,卧在寺庙旁的井盖上,轻瞄一眼佛门,一展红旗在大雄宝殿上方迎风飘扬,红光大喜。猫侧头,鼾眠。 这一只,在路边石旁,久卧不动,虚静得彻底,不睁眼。我不怀疑它掌握原本的真理或原则,比如:目光和身体尽量与人保持距离,在难以抗拒的利益面前,留有十分之四之五的不服从。再比如,给天下事物以安定和安静,与树学习,与树类同。往后如果没有真挚的情感,我就不再抒情了,老实地白描,只记录猫和树,不记录狗。
今夜天空空阔,适合往上点缀什么。鸟鸣,树影,坟头,草叶,流浪猫,我安放它们在天空的一角。元宝山的路灯一直亮,红乎乎,有肉感。小时候沈阳南站站台的路灯,一个个瞪大眼睛的童话,空空的,火车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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