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文脉

　　那天绕城而过，我发现，我所生息的这个城市蓦然变得陌生起来。仿佛一夜之间，不知哪一阵风催生出了无数新异的楼群，绽放了无数亮丽的商行。千年古城的份量突然间变得轻薄，而且有一种妖娆的意味。我不知道是我out 了，还是城市fashion了？ 　　我这人不喜欢逛街，没啥需要穿城过巷要办的事，好几个月都难得在市区的大街小巷走一走，看一看。这一路走着看着，为城市日新月异、现代时尚感到欣喜的同时，竟有些隐隐的忧虑。 　　一座城市犹如人生一样，它有成长的历程，也有个性的塑造。在成长中逐渐定型的个性就是城市内在的底蕴，是游子指认故乡的标志，是栖居者精神的归属。在所有的宣传文字中，我们曾无数次自豪地称道“张掖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这已经是公众认同了的一张城市名片，也是这个城市的骄傲所在，光荣所在。曾几何时，这座丝绸之路上历经沧桑的古城摇身一变逐渐向现代、向时尚靠拢，追赶潮流的步伐一点也不落伍，就这样，城市的个性一点点磨灭了，城市的容颜一点点改写了。 　　哲人有言，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旧事物的消失和新事物的更替都是历史的必然，但这些年除旧布新的频率之快，越来越超过我们的想象。 　　二十年多前，我初来到这个城市求学，第一感觉是这个城市的厚重和神秘。斑驳的柏油路，古朴的民居，虬枝乱盘的老树，成片成片的水泊芦苇，断断续续的古城墙，随处可见的古建筑，使整个城市笼罩着一种沧桑感。那时的楼房屈指可数，延续千百的木塔、土塔都可称得上是高层建筑，尤其黄昏时，成百上千的沙燕环绕木塔翩翩起舞叽叽欢鸣，它们如同从唐诗宋词里飞出来似的，轻盈灵动的飞影宛若一个一个的字一个一个的符号，让人们有一种置身古典诗词意境中的感觉。若是不期而至冷冷清清的某个古建筑，驻足仰望之间就是数百载，低首徘徊之际已愈千年，你能感受得到时光的流水哗哗哗从身边飞逝、历史的风云从飞檐斗角间悄然暗渡。 　　听，长安未央宫的大殿上，汉武大帝随手一指---“张国擘掖，以通西域。”河西大地，匈奴纷遁，张掖郡板筑的城池拔地而起，商贸往来的驼铃声在丝绸之路上悠悠回荡，驿夫急驰缓行的马蹄声渐远渐近。 　　听，西夏国师嵬咩静坐处，丝竹之声遁地而来。循乐掘得碧玉佛像，遂建大佛寺。由是，张掖满城佛寺，遍地佛塔，晨钟暮鼓，香烟缭绕，渐成“一城山光，半城塔影，连片苇溪，遍地古刹”的盛景。 　　听，天然清泉汩汩涌动，淙淙流水贯城而过。泉池周围垂柳依依，楼阁典雅，廓榭回环，文人雅士登楼欢聚、赋诗吟唱，“甘泉”美名由此远播。望着“有本如是”的石刻，分明听得到明朝嘉靖年间文人之间的唱和与工匠们叮叮当当的斧凿声。 　　还有那些几辈人延续的民居民宅，经年的风吹日晒、烟熏火燎虽使门窗廊柱失去了本色，然而，沧桑中犹见历史的本色，寞落中延续着城市的气息。 　　那时候，人们急切地期盼着城市尽快繁荣、尽快成长起来，尽快与现代生活接轨。然而，等到旧民居消失了、芦苇池消失了、老树消失、小巷消失了、一些建筑消失了……突然间，人们找不到城市原有的风貌、原有的气息、原有的色彩；在外的游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径，“家园”成了一个过时的词汇，游子只有在梦里一遍遍温习。现代化的进程割断了历史的血脉相连，让一个城市丢失了文化胎记。 　　一个城市在千百年的成长历程中，总有一些东西随着时光老去了，一些东西沉淀了下来。老去的化作历史的回忆，沉淀下来的就成为了这个城市的文脉。这是一代代人用聪明才智和辛苦创造奠定的基石，是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的结晶，是一个城市的精气神所在。世界上诸如此类的文化古城，正因为重视文脉的延续和历史的传承，遂成一个国家的地标、一个民族的象征。 　　中国之大，城市之多，而称得上“历史文化名城”的也只有99座城市，张掖属其一。丝路要道、文化积淀和城市整体风貌保持历史传统，是其得名的基本要素。过去数百年间，城市的变故，不论天灾、还是战火，只不过摧毁的是外形，后人依然延续文脉加以弥补；即便是城市的扩张，也只是向城市外围扩展，改变不了城市固原的文化形态。而近二十多年的城市化进程，大刀阔斧拆迁，大兴土木新建，虽然让城市越来越像一个现代城市，却失却了固有的个性，失去了许多延续文脉的内在东西。如此下去，即便这座城市改造得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大都市，也抵不过失去一个文化名城的损失。不可否认，随着时代的进步，城市也在成长，但那种一脉相承的精气神永远不能丢失。 　　冠名不易，守誉固坚。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曾说过，建筑是凝固的历史。因而，一座城市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地方史。对历史负责、对后世负责，不割断历史，不给后世留遗憾，是当代人义不容辞的使命。为了这座千年古城的今天和明天，请让一草一木安然生长，让老街古巷风韵如故，让历史遗存从容面世，让城市固有的文脉得以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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