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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妃才得省亲至,未料正是衰运来——说元春

2022-01-1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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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元春的归省






元春是贾府的长女,由贾政、王夫人所出,因生在大年初一,故名元春。其他诸春,皆随其名化来。元迎探惜,原本应该叹息的意思,不仅是对贾府四艳的惋惜,更是对贾府没落的揭示。
元春居长,是贾府众姐妹中,地位最高最有本事的一个。先是入宫做女史,后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可谓富贵至极,是位集德言容功为一体的女子,品貌应在宝钗之上。宝钗进京备选才人、赞善之职,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但无果。第三十回,宝玉把她比做杨妃,一向笃定的她竟大动肝火,应是落选无疑。
那么我们先看下什么是女史?女史,女官的一种,位居五品,主要掌管皇后的礼仪和文书类工作。在皇宫里仅供皇后和皇贵妃使用,算是知识女性的代表。元春自幼由贾母教养,文字功夫应该不错,还给宝玉做过启蒙老师。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言贾府现有几个不错的女子,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可见元妃最初入宫的职位便是女史。但女史不属嫔妃之列,尚属宫女。
在这里说下清宫的选秀。虽然曹雪芹一再说此书无朝代年纪可考,但我们不妨把它作为以清朝为蓝本的一次描摹。清宫选秀分两种,一种是嫔妃的选拔,一种为宫女的选拔。嫔妃选拔三年一次,主要从八旗女子中选出,年龄在十四岁至十六岁之间。八旗又分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汉八旗人数极少,虽是汉人,早已满化,属最早归降、投靠清军的汉军。
八旗把符合年龄的女子登记造册呈交,排好队,然后一车车送往京师,等待一道道严格筛选。选上的留下等下一轮;被搁牌的也就是淘汰的,回家自行聘嫁。一旦被选上,有了封号,终身不能再嫁,哪怕皇帝不宠幸,也要老死宫中。选上的除一部分充实后宫外,另一部分由皇帝指给亲王或皇子为妃,总之选秀就是为皇室家族选女人。
但也不是你想参选就可以参选的,旗外的,比如一些汉臣,哪怕再位高权重,也没有资格;旗内的,逃都逃不掉。这次没来,过三年再来,除非长相奇丑或有残疾,经上报获准才能赦免,否则二十岁都不能出嫁。也就是说,旗人家的女儿必须先由皇家挑选,余下的才能轮到别家。所以我们要知道一点,满清皇室选妃,最主要的是血统,其次是品德和家世,最后才是容貌。
另外一种就是对宫女的选拔,宫女主要负责宫中事物,又分女官和杂役两种,当然也有三六九等。主要从包衣三旗中选出,包衣就是家奴,这三旗由皇帝直接掌管。他们的女儿选为宫女后,继续服侍皇家。选宫女和选嫔妃不同,有本质上的区别,地位更不能同日而语,一般的宫女很难做到嫔或妃这样的位置。
但不管是嫔妃还是宫女,一旦入宫便是皇帝的人,这点毋庸置疑。能得到宠幸的宫女留下;不能的,年龄大了放回。康熙朝是三十岁,雍正朝二十五岁,总之嫁人已经很难。元春进宫是做女史去的,我们可知贾府是包衣出身,同时也验证了曹家的包衣身份。当然包衣也有地位显赫,封公封侯的,贾府便是一例。以此也可以佐证,元春封妃没到25岁,若25岁就会被放出宫。她省亲也就20多岁。
我们听了这些,就会明白,皇家选嫔妃,就像贾府娶妻纳妾;皇家选宫女,即贾府选丫头,一般也是家生子,不够才在外面买。贾府是皇家的家奴,就像赖嬷嬷家是贾府的家奴一样,但比有些正经的主子还体面气派。所以不可小觑家奴,家奴说来道去还是自己人。
年轻时看红楼,有朋友和我讨论过,说宝钗进宫不是为了取悦皇帝,而是给公主和郡主做陪读。实际这没多大区别,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切知道宝钗有没有选妃的资格,如在八旗之列,不想选都难。
书中只说:“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意思是说皇帝放开政策,仕宦名家之女也可以报名当陪读,不只局限于内务府三旗了。我们也可知宝钗只是选宫女,女官而已。薛家既不是外三旗,也不是内三旗,应属汉人,也幸亏没选上,否则也要等二十五岁才放出。所以只要进宫的女人,都想接近皇上,这是肯定的。
至于逃选一说,我保留个人看法,报名是自愿的,薛家完全可以不报。若薛家是内务府三旗,逃都逃不掉,一年称病,下次还要来,否则二十岁都不能结婚。曹寅包衣出身,当年就是康熙的陪读,宝钗进宫同上,候选的不是妃子,而是做公主的陪读。
宫女有九等,女史属第三等。到了书中第十六回,贾政过生日,夏太监前来宣旨,言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从此元春的身份有了质的飞跃,完成了她的华丽转身,贾府也从一个包衣变成了皇亲国戚,这也是贾府为之兴奋的原因。实际这时离她进宫应该已有七八年之久,因为宝玉快十二岁了,宝玉三四岁时,元妃还在府中教授他功课。她的攀升应该也是一步步的,只是中间作者略去许多。
一个女史能做到贤德妃,实属不易,后来贾政一口一个贵妃的,我们就可以准确地定位元春在宫中的位置。在后宫,皇后最大,只此一人,下面是皇贵妃,也是一人,紧接着就是贵妃。贵妃有两个编制,再往后就是妃四个,嫔六个。这些人分住在紫禁城的东西十二宫,余下的贵人、答应、常在随往同住,名额不限。整个后宫成金字塔状。
清后宫人数比明少,一般只有三百多人,不扰民,不像明朝每年到江南选秀,弄得鸡犬不宁。这也是导致清朝嫔妃不漂亮,有的还很丑陋的原因之一。元妃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和皇贵妃,和吴贵妃平起平坐。在十六回,贾琏对凤姐说,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周贵人的父亲,也在盖省亲别墅。可见省亲不只元春一人,那时京城大兴土木者大有人在。






何谓省亲,省亲就是嫁出去的姑娘回门。一般女子婚后三天回门,元春的回门却等了很多年,因她的夫君是天子,不仅不能回门还不能与家人相见。这次已是降不世之龙恩,开历史先河了。
即便现今,普通人家姑娘回门,无非收拾出一间洁净的居所,热情款待下完事。嫁得远的,娘家家庭条件好的,可以重新装修下,以示隆重。当然,在大家族里,还要看女儿嫁得好不好,势利都是有的。元春可谓登峰造极,回来的仪式自是不同。
在这上面,皇家和百姓家本质上并无太大的区别。像埋葬,不管修多大的陵墓,无非前面竖一个牌子,后面建一个土包子,只是放大几百倍甚至上千倍,以示隆重。我们去十三陵地宫,也不过下到土包子里,里面稍微复杂些,分出若干房间,再多放点东西而已。元妃省亲相当于普通女子回娘家,只不过繁琐靡费了些。
那么我们看下有多繁琐。吴贵妃家,是现到郊外圈的地,而贾府是在两府的旧址上,划出三里半大小的位置,把不少房间拆除,能利用的水源树木加以利用。
贾琏对贾蓉说:“正经是这个主意才省事,盖造也容易;若采置别处地方去,那更费事,且倒不成体统。你回去说这样很好,若老爷们再要改时,全仗大爷谏阻,万不可另寻他处。”从这里我们可看出贾琏是个头脑灵活,内心有成算的人。如果像吴贵妃家那样重新选址,不仅靡费出买地这笔资金,以后还必然闲置,不可能像大观园那样利用起来。
贾政无用,全凭贾赦贾珍贾琏他们调度,请人丈量,设计图纸,采买原材料等,这是前期。后期还要购置里面的金银器皿,古玩字画等。光帘子一项,书中就写道:“帘子两百挂,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墨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椅搭、桌围、床裙、桌套,每份一千二百件。”
也就是说毡的,竹的,布的,春夏秋冬的帘子都有了。至少有两百多个房间,一千多张床。你看复不复杂?这不是小门小户盖一所房子装修下,那么简单的。
这是死的,还有活的,各色名禽异鸟,鱼类,藤萝花草等。当然还有人,包括小道士小尼姑,妙玉就是那时进的府。贾蔷还南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也就是买人。光这一项就支了三万两纹银,总体花多少钱,不知道!反正海了。
第十六回,脂批:“借省亲事写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是说写省亲实是写曹家当年接驾。借贾琏乳母赵妪之口说贾府也接驾一次,把银子花得淌海水似的!这里作者虚晃一笔,瞒下真实情况。赵嬷嬷又言:“独甄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
甲戌侧批:“甄家正是大关键、大节目,勿作泛泛口头语看。”你想赵奶母本是贾府之人,怎会看见甄家盛况?可见甄贾本为一家,就像一面镜子的正反两面。甄家实是曹家,也可知甄、贾、曹实为一家。脂砚斋批:“极力一写,非夸也。”另一批:“真有是事,经过见过。”可见这些都是事实,只不过作者把南巡换成了省亲。
省亲别墅经过一年多的时间竣工后,又经过一系列稠密布置安排,请旨毕,元春才可以回门。时间定在正月十五。那时,贾府日日忙乱,年也不曾好好过。贾母又亲带人进去检视,确定无误为止。
到了十五日,元妃吃过晚饭,拜过佛,又陪着皇帝看完花灯,在戌初时起身,也就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先是一对对红衣太监骑马遥遥而来,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金黄伞,便是冠袍带履,后又是一拨太监,这时元妃的金顶金黄绣凤板舆出现了,也就是轿子。这回,也就是十八回,元妃第一次露面,也是唯一一次露面,作者实写。元妃一出场便花团锦簇,气象万千,是一个集才貌、温良、慈爱、雍容为一体的女子。
元春的仪仗里,有把曲柄七凤金黄伞,恰好可以说明《红楼梦》的成书时间绝对不早于乾隆初年。因为在乾隆初年之前,清代皇贵妃、贵妃的仪仗使用的都是红缎七凤曲柄伞。到了乾隆十三年,清廷修订礼制,改为“七凤金黄曲柄盖”曹雪芹的金黄伞便是由此脱胎而来,红的改成了黄的。从这个细节,我们便可否定此书为曹寅或明朝某人所撰的一些不实推论。
元春先入大观园,登舟大略游览了一番。看着银灯雪浪,琉璃世界,珠宝乾坤,内心不免一再叹息过奢。随后至行宫,接受拜礼,先是贾赦带着男的一拨,他在男主子里居长;后是贾母带着女的一拨,这是行国礼。然后更了衣出了园子,元春亲至贾母正室,才和贾母、王夫人等真正斯见,这是家礼,不能乱套。
有些影视剧不尊重原著,一下轿,大庭广众之下便诉悲喜,是违背事实,有失贵妃身份的。一个女子一旦嫁给九五之尊,国在前,家在后,是必须的,所以连贾母都要跪下。想那时,元春的心情该有多复杂迫切,这个家自她十几岁离开,就再没回来过,但皇家有皇家的礼仪,哪里更衣,哪里会面;几时来,几时走;哪里挡,哪里遮早已由小太监安排下了。
所以元春一见贾母和王夫人,只是相拥而泣。第一句话竟是:“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这也是曹侯惯用的技法,偏于热闹中写上上一笔冷艳。直言皇宫是见不得人,不是人呆的位置,既没人性,又没自由,更是无爱的地方。
皇帝只讲宠,不讲爱,两者有很大区别,前者是上对下,后者多了层平等与尊重。人的一生温饱是基础,金钱是工具,终极目标是精神上的富足与温暖。韦小宝就曾把皇宫比作妓院,再恰当不过。即便是宠,宠了今天还有明天吗?三年一选,总有新人推出。正如书中所批: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甘。
元妃在贾母这见过所有女眷,也受了下人的拜礼,问起薛姨妈、宝钗和黛玉。贾母方回:“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这是个定位,她们是客,下人可以见,但没有皇妃的旨意,她们不能来,这也是黛玉在贾府的内心敏感所在。后来元妃又见了宝玉,她这次省亲唯一见的亲男,属特谕;即便她的父亲贾政和她说话,也只能隔着帘子。这就是皇帝的女人,不是人人能见的。
见过之后,筵宴齐备,又请贵妃进园游幸。她从有凤来仪,也就是潇湘馆一处处看过来,极加赞赏,又劝:“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回宫时,也一再嘱托倘若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回宫后又命姊妹们搬进园中,免得空置浪费,均体现出她崇尚节俭,反对奢靡,物尽其用的绝好品质。这里有“过分”二字,她在皇宫该经历过怎样的富贵荣华,但见此景,仍叹为观止,可想此次省亲多么奢华铺张。
来到正殿,元春宵了夜,改题了几个匾额,看了姊妹们作的几首诗,又听了四出戏。第一出《豪宴》,庚辰双行夹批:《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第二出《乞巧》,庚辰夹批:《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第三出《仙缘》,庚辰夹批:《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第四出《离魂》,庚辰夹批:《牡丹亭》中伏黛玉之死。又总批;“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
即这四出戏,是伏笔,在贾府的现实生活中将一一上演。顺序是,贾府被抄,元妃薨,甄宝玉给贾宝玉送玉,最后是黛玉亡故。也可知元春死在贾府没落之后,黛玉之前。黛玉死后,整部书基本就收尾了。
唱戏的有个叫龄官的女孩,唱得特别好,元妃就令她不拘什么再唱两出。贾蔷命她做《游园》《惊梦》,她偏要做《相约》《相骂》。贾蔷拗不过,就依了她。这个女孩很有个性,不惧权贵,又有点调歪,贾蔷很迷她。在后文情悟梨香园一节可知,她对宝玉也是爱答不理的。
贾妃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并赏赐了很多东西,有缎子、荷包、金银裸子、食物等。可见元春的慈爱和大度。金银裸子,即小金锭。不规则的半圆形,中央凸起,可在手中把玩。有的铸有吉祥字样,体现财富价值,但不在市场流通,是富贵人家长辈给晚辈的礼物。
最后她又游历了几处景点,把从上到下赏赐的东西发放完后,也就回宫了。我们捋下,元春回府无非就是见面,观园,吃饭,听戏,赏赐,回宫。从古至今都跑不出这个套路。






在赏赐礼物的名单中,宝玉和宝钗黛玉众姐妹的一样,贾环和贾珍贾琏贾蓉的相同。以此可见元妃待宝玉与贾环不同,也可知在那时,元春待宝钗和黛玉皆出一意,并无区别。但到了端午赏节礼时,便另行安排,把宝玉和宝钗单剔出来,规格升高一级,以此暗示金玉之说。
那在这两三月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有如此之变呢?原因可能有二:一元妃虽只见过宝黛各一面,觉得她们与众姐妹不同,娇花软玉一般,亦都喜欢。但宝钗端庄健康些,又是母亲那边的,心里天平自然倾斜些。二现今皇帝开恩不仅准许一年一度的省亲,还另外允许亲属每月进宫探视一次。王夫人的意见多少会影响她,即便不明言,只需一再说宝钗如何如何好就行了。
元妃是丑正三刻回宫的,也就是半夜两点半。那么她这次省亲,到底用了多长时间呢?应该是从晚上七点半到半夜两点半,共七个小时之久。以后再省没省亲不知道,书中没有交代,大观园后来成了姐妹们的世外桃源。然而为了这短短的七个小时,耗时耗人耗资,真是得不偿失,损失应该是双方面的。
贾府这边,为了欢迎姑娘回门,投巨资,伤元气,落下亏空,进入寅食卯粮的阶段。故此次省亲非贾府兴盛的开始,而是走向衰败的转折,兴与亡紧密相连,繁华的背后,是难言的苦楚和寂寞。元春那边赏赐出很多的东西,两府上下上千号人,一个不落。这些东西皆宫中之物,除了皇帝的赏赐,肯定还有元春自己平日的节俭。实际她在皇宫的地位,犹如贾府的姨娘,没多大的权限。
后来书中一再道荣府的艰难。五十三回,借贾珍和乌进孝的对话说出荣府的真实状况。贾珍说:“我这边还可以对付着过,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乌进孝笑道:“那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的!”书中开始辟谣,纠正民间的一些看法。
贾蓉等忙笑道:“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里知道这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的库给了我们不成!她心里纵有这心,她也不能作主。岂有不赏之理,按时到节不过是些彩缎古董顽意儿。纵赏银子,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了一千两银子,够一年的什么?这二年那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两年再一回省亲,只怕就精穷了。”
那修建大观园的钱到底是谁出呢?当然是荣府,也就是贾政这边,因贾赦单过,这笔开销和贾赦贾琏都不会有太大关系。贾政其人,书中一再美其名曰,不贯俗物,意思是说他是个只读圣贤书的人,实是个废物。他的钱被贾珍贾蓉,也许还包括贾赦贾琏哄去不少。
贾蓉揽到金银器皿这项差事时,脂砚当时就批:“肥差”。贾蔷拿放在甄家的五万两银子中的三万两请教习、买戏子、衣服行头,剩下的两万留做彩灯蜡烛之用,这是多大的一笔开销。贾琏当时还质疑小孩能不能办好事,凤姐一再打圆场。跟去的人还有单聘仁(善骗人)、卜固修(不顾羞)两个清客相公,听听名字,就知咋样。
贾蓉贾蔷还分头询问贾琏和凤姐需要啥,顺便支来孝敬。贾政这边很是窝囊,里外都依靠外人当家,这其中有王夫人很大的责任。曹雪芹晚年后,多有悔悟,于漫不经心处,总要书上几笔。
当年曹府接驾时,也是花得流金淌银一般。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呢?赵妪就说了:“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明言是国库里的钱,属挪用公款。作者借赵妪之口,披露曹家接驾之事。曹寅在位时,不仅欠公款还欠私款。除了接驾造成的巨额亏空,平日还要打点贝勒爷们,另往来事务不减,家里又极尽奢靡。皇帝多次催促,曹寅死不瞑目。曹府是还了旧债欠新债,债海难偿,但不是人人都有危机感的。到曹頫在职时,照样骄横跋扈,骚扰驿站,勒索钱财,外加转移财物。最后被雍正抄没,全部家产充公。并下批:原不是个东西。
贾府也是在省亲之后走向没落,开始东挪西凑,捉襟见肘的。上面贾珍说的每年倒赔出几千两,又不能不用,应该是打发太监的费用。这跟贝勒爷勒索曹府如出一辙,先前可能是笑纳,最后公然索要。只不过曹雪芹在文中,把康熙换成元妃,贝勒爷也随之改成太监。五十三回,贾珍道:“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
第七十二回,写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瞎守忠)多次派小太监前来借钱,实为勒索。这个夏守忠是个大太监,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当初元春封妃和让宝玉姊妹入住时,都是他亲来传的旨,当时还笑眯眯的,可见已今非昔比。另外他们勒索的数目还相当大。
七十二回,小太监说借两百两,夏爷爷说若有了,连同上两回的一千二百两一起送来。凤姐就说了,你夏爷爷好小气,要是这样记着那就算不清了,只怕没有,有只管拿去。贾琏也说,这一年,他们搬得也够了。还有一个周太监夹杂其中,张口就是一千两,贾琏稍应慢点,便有不悦之色。明写太监,实写元妃的消息,可见元妃在宫中的日子已不大好过。贾府原想有了这么个靠山,可以能够永享太平,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陪进去许多。给钱,是想让元妃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一点,曹雪芹这里写得颇含蓄。
这是外部,还有内部。省亲后一年不如一年,虽说是像探春说得那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贾府照样气派,不见一星半点的节俭。从贾母开始就喜欢热闹,出门前呼后拥。还收留不少外戚,宝钗、湘云、岫烟、李纹、李绮、还有宝琴,黛玉也算,只是亲些,是外孙女。并且她们还有一些丫头嬷嬷仆妇们,不能不算一笔不小的开销。开篇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就提到“生齿日繁,事物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何况又经历了这几年,枝叶愈发庞大,但银钱来路愈发局促。
实际大观园里,真正只住着一位贾政这边的千金,那就是探春。连迎春都是贾赦那边的,惜春是贾珍那头的。但大观园多热闹,花团锦簇,人来人往。即便袭人回家奔丧,王熙凤还要亲为检视衣饰,生怕丢了贾府的颜面,皆活在虚荣里。除了早期的秦可卿有危机感,留下嘱托,再就探春有兴利除弊节源开流的举措,别的人都是过一天算一天,享受一天。贾府的男人更别提了,照样吃喝嫖赌,歌舞升平;贾政严谨些,但养了一堆只知道搞他鬼的清客,没想到咔嚓一声,从天上摔到地下。所以贾府的三丫头着实令人敬爱!也只有她为自己的家夙夜忧叹。曹侯不是等闲之辈,每个人物自有其合理性。








元春无子,在封建社会,母凭子贵,何况大内皇宫。偌大的紫禁城前三殿没树,光秃秃的。嫔妃的院落只种石榴,皇家要多子,大婚要盖百子被。皇帝也是一夫一妻制,皇后统领后宫,嫔妃再多也只是生育工具。想要立足,就要留下一星半点的皇家血脉,所以很少有哪个嫔妃真正爱皇帝,而只是热衷生孩子,甚至不惜下药投毒,种种卑劣手段,巩固自己的地位。在贾府,邢夫人因无子只知自保,周姨娘也很安静,赵姨娘仗着生有一哥一姐天天瞎折腾。元春一直无子嗣,在皇宫的地位可想而知。
关于元春的年龄众说纷纭。她是贾珠之妹,宝玉之姐。贾珠结婚时不到二十,就生有一子贾兰,入住大观园时,贾兰才五六岁,贾珠若活着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省亲时,元妃怎么也大不过贾珠的年龄。宝玉入园后写《四时即事》时才十二三岁,元春未入宫前,在宝玉三四岁时,就手传口教宝玉几本书上千字,清宫选秀一般在十四岁至十六岁,她最多比宝玉大十岁,也就是省亲时不到二十四岁。续书写她四十三岁薨,跨度太大,不符逻辑。
关于元春的死,续书言因病而薨,与前八十回不符。元春的判词是:“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二十年”不管是指入宫前,还是入宫后,还是活到二十岁方明白,但在皇宫石榴开花结子才是最重要的。元春死在黛玉之前,黛玉走时也就17岁,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第39回,作者有过隐喻。所以元妃死时不会超过三十岁,确切点说应是28岁,这是我的推论。所以我更倾向这个20年,指的是她的年龄,一个约数。
曾有个朋友收过一件道光年间的粉彩小缸,上绘元春,附有细若青蚁文字若干。其中提到元春崩于寅年卯月,得年三十余,不同于程高本的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于自己的推度也算暗合,颇惊喜,无疑说前人并不认同续卷。红楼成书乾隆。高鹗是乾隆三年生人,与曹同属一朝。续本印于乾隆末年,但经嘉庆,至道光,世人置若罔闻,可见心中自有盘算,也许从别的版本获知也是有的。看红楼不想幽悬探佚,弄得满篇文字支离破碎,索然无味,但也常有一些小想法飘过。朋友的瓷器倒是佐证了一段历史,那个时代的人对这部小说的看法,应算一个不小的发现,比一味虚谬揣度,强且有力。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虎兕各版本不同,有做虎兔的,有做虎凶的。有人支持虎兔,说十二生肖与十二地支相连,是指死的时间。但笔者更相信是虎兕,指死的原因。兕是一种类似犀牛的古代动物,凶猛异常,并坚信元春早卒,死于宫廷政治斗争。
省亲一节是元春生命的高潮,也是贾府的鼎盛时期,以后随之衰败。猜灯迷时,元春的谜是:“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其父贾政猜出是爆竹,很悲戚,一响而散之物。
不知道曹雪芹为何把吴贵妃的父亲起名吴天佑,估计是无老天保佑的意思,按说这个人有名没名,出不出场皆可,一笔带过便是,不该让作者这样煞费苦心。也许暗指元妃和吴贵妃的争斗,也未必可知。在第十三回,秦可卿临死给王熙凤托梦:“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足见繁华之短,喜极悲至,更验证元春不会是四十三岁薨。
红楼梦十二支曲关于元妃的是:“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从这可以看出,她的死是一个转折,是无常,是死在贾府抄家,父母健在之前。
在全部书中,元妃是关键性的人物,贾府的靠山。她倒了,贾府也就山崩地裂,树倒猢狲散了。这一切的结束,也就在省亲后的不几年。省亲前,她和贾府都有过一段荣耀显达的日子;省亲后,贾府慢慢走下坡路,她也逐渐失宠。她死了,贾府也就完了。脂砚斋说借省亲写南巡,也就是说作者借元春省亲,写康熙南巡。康熙六次南巡,曹家四次接驾。曹府有没有这个皇妃还不一定,真实的情况是康熙死了,贾府的靠山没了,雍正六年抄没。
红楼是一部以生活为底稿的小说,曹不断抽换修改,所以我们今日看到的版本各不相同,因未完,也留下了无数悬念。但元春至始至终是里面的一个重要角色,关乎贾府命运的兴衰,也左右着宝黛的婚姻,是个举足轻重的砝码。
红楼留给世人的教训是深刻的,它告诉我们靠人不如靠己,皇帝也好,妃子也罢,都有消失的那天。虽说政治的漩涡深浅不知,生怕踏错一脚,但在自家,却可以明心净己,整肃家风,子弟勤勉,方是兴家之道。红楼梦这本书,是作者写给自己的,也是写给世人的,惟愿永志。

发《当代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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