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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妹妹

2022-01-1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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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像隆冬里飘来我家的一朵白雪。妹妹是温暖的雪,湿润了母亲含笑的眼睛。
  母亲生下我之后,想为我再添个妹妹。那时计划生育政策只准生两个孩子。弟弟“抢”走了妹妹的指标,母亲做了结扎手术,母亲的女儿梦落空了。
  那时,邻里间的闲谈碎语囊括十里八乡的旧事新闻,一传十,十传百,旮旯里的消息都能相传几十里外。母亲的心病是求女,特别留意有关生孩子的新闻,不厌其烦地刨根问底。那家几个孩子?住在哪个村?哪个生产队的?……一旦觉得有点靠谱,就登门,说明领养的意思。女孩多的人家,也表示难以骨肉分离。母亲由衷地理解之后,只好失望而回。
  有一天,据可靠的消息:林寨村的魏家连生五女,算命先生说他家犯了“七女星”,第八胎才是男婴。现在第五个孩子正嗷嗷待哺,没有奶水吃。实在无力抚养,想托付给别人。听到这个消息,母亲立即放下正在纳的鞋底子,找来小姑,心急火燎地朝着林寨村后楼生产队赶去。
  当时,母亲和小姑吃过中午饭离家,下午两三点就回来了。雪花落在母亲喜忧参半的脸上,忧心地望着小姑怀中的女婴。瘦的只剩一把小骨头,脆弱的生命好像随时都会凋零。父亲和母亲既害怕计划生育罚款,又担心不能公开抚养。小家伙先保命要紧啊!连夜,母亲让父亲将妹妹送到了商城县二姑家。
  时间在熬煎中一天天地过去。母亲日夜牵挂: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能够活命吗?
  ……
  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了。那天,二姑夫得意地一脚跨进我家门槛,怀中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女孩。
  那个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吃穿用都很紧巴。二姑家没有条件每顿都给妹妹喂奶粉和菊花晶,平时在灶膛里为妹妹烤红薯吃。买来的食品,只是妹妹生活中的一点调料。妹妹喜欢吃红薯,而且饭量很大。妹妹吃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是大冬天为妹妹洗尿布的二姑,却双手皴裂。把妹妹养胖了,二姑却瘦了下来。
     妹妹来到我们家,开始我还觉得欢喜,争先恐后地为妹妹倒尿布袋里的草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的积极性大打折扣,总是嘟着嘴不情愿地拿着尿布袋朝粪凼懒洋洋地走去。
  为了妹妹,我们家不得不接受计生单位的罚款。母亲生活中是不错花一分钱的,随父亲交罚款时却出奇得慷慨,心平气和,面不改色。从此,妹妹就在我们家安顿了下来,在童年,母亲小心翼翼地溺爱着妹妹,把我们家最好吃的先给她。过大年,最先给妹妹换新衣……母亲想尽一切办法对妹妹好,私底下嘱咐邻居们千万不要泄露我妹妹的身世。
  我不喜欢妹妹,因为她不讲究卫生,一双手一天到晚泥乎乎的。喜欢摸鱼。每当雨后,见到一个小水坑儿就堵住两头豁口,弓着腰,用两手在浑水里探索,来来回回,耐心超强。最后,总会让她幸运地抓住几条鱼回家。我一直不喜欢吃鱼,不知跟妹妹有没有直接关系。妹妹除了不爱干净,像个假小子一样抓鱼摸虾之外,还有很多的“毛病”,挖鼻孔,大声说笑……妹妹成了我们村很另类的“人物”,大家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喜静的人说她野丫头,也有人喜欢妹妹风风火火的男孩子性格。
  因为不喜欢,小时候,我还经常欺负妹妹,甚至动手打过她。妹妹向母亲告完状不一会儿就又凑过来找我玩儿。妹妹不喜欢读书,小学五年都差一点没读完。妹妹辍学之后,在田间地头就会经常看见她的影子,捉泥鳅,掏黄鳝,抓龙虾……
  时光将妹妹拉扯成大姑娘的时候,我在她身上仍没有看见女孩子的气质。但较之从前收敛了很多,遇到雨后水坑仍有想下水的冲动,她强忍着,似乎学会了在乎别人的眼光。你再看她:小平头,小西装,俨然一个长大了的假小子。
  假小子恋爱了,喜欢上了余营村的一个男孩。男孩子家里也穷。我父母的立场很明确:穷不怕,年轻人有机会出去打拼。关键是男孩父亲死得早,母亲又重病在身。家里的负担太重了。妹妹怎么想也想不开,非要坚持自己的选择,父亲和母亲也铁了心地反对。这段恋情在妹妹和父母的僵持之下最终告一段落。妹妹很诅丧,父亲和母亲苦口婆心地安慰——也是为她的将来着想啊。
  妹妹到了当嫁的年龄。来我家提亲的媒人也不少,大家看准妹妹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心无畏惧,敢说敢为。这几户提亲的人家都想着妹妹能帮助兴旺家业。妹妹的婚姻落实到了河对岸,那个村子有些偏远。后来,妹妹经常遍体鳞伤地蹚到河这边向我母亲诉苦。苦日子好像越倾诉越没有尽头。
  妹妹为他们家添了一个男孩子,男孩在农村是个宝,我们都以为妹妹的命运从此会大有改变。可是,妹妹不光是挨丈夫的打,而且连公公也对她动起手来。妹妹经常遭家暴激怒了父亲。父亲带上一群亲戚,去妹妹婆家大闹了一场。经过这次以暴制暴,平息了一段时间,可好景不久,妹妹再次遭到妹夫毒打。我说,妹,告他吧,离婚吧。可是,已经有了外甥,妹妹舍不得孩子。就这样,这场冰冷的婚姻被无情地维持着。她们去了河北打工,在外面,妹妹挨打没人看见,我们只能在电话里无可奈何地听她抽泣。越来越多的人劝妹妹狠下心来结束这段婚姻。妹妹就是难以决定,似乎不光是对一个孩子的爱,还有对那个男人的割舍不下。
  妹妹的日子虽然很不好过,但她总惦记着同样生活艰难的我。妹妹说:大哥,你别同情这个,同情那个的了,你自己的处境就够让人同情的了。那一年,妹妹和妹夫在郑州卖馒头,我在那呆了一个多星期。平时粗枝大叶的妹妹为我买来洗漱用品,问这问那的,深怕我哪里不舒服。妹妹有时依然是那么天真,在生活的磨砺下又显得几分沧桑,在她跟前我树立不起大哥的形象,我也无需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妹妹是那么得真诚,亲切和真实。
  我和妹妹一起去河北打工的时候,她时常塞给我一点零花钱,我不忍心要,妹妹硬给我,说等我发财了再还给她。我没有如妹妹的愿,没有发大财。在老家创业的时候还向妹妹借了一些钱,这些钱竟没少让她在丈夫面前受气。欠妹妹的钱日后可以还清,可小时候打妹妹的阴影怎么也挥之不去,成了我心里永恒的痛。
  如今,妹妹已是两个男孩的妈妈,面容憔悴,做事顾虑重重。生活是一块沉重的石头,早把妹妹爱说爱笑的性格压扁了。现在妹妹脑袋变得有些蒙,同她说话,会走神,时常发呆,像是遗忘了什么。
  我现在也被生活这块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知哪个年月才能去妹妹打工的北方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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