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走廊

白色走廊


　　站在走廊里，白色浑然一体，让我有一种轻微的眩晕感，像无声的火焰遍布四周。

　　这里是更多的人不愿来的地方。在一个看上去圣洁的建筑屋之间，弥漫着某种尖刺的声音，像来自天堂。我朋友曾说，她不要来这里。她当然会说这是不可能的，但她知道这是可能的。这里有一个花园。和外边世界一样的花，具有着一种更为神性的庄严。不仅仅因为，我们必然经过生的过道，来到这里。更重要的是，为了根除身体里的疾病。我们能够活得更好。 　　所有可能的，能够从某个地方出发到达一个未知的地方。一定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告诉你：他来过。见证了曾经发生的事情，并离开。那是人和世界保持某种通向不可知方向的感应。就像写作，那些文字抵达的方向，为世界所见。如果一个人想抵达自己的前方，他要经过这些白色火焰的洗礼。

　　我在一间白色的屋子里，看到一个人突然敲开那扇“门”，闯了进来。那扇门莫名地晃动着。像被一双手按动了一个我看不到的开关。她上来就呼喊我的名字：“XX，你读过米兰·昆得拉的《本性》。你知道人最恐慌的是你在我的面前，我就是看不见你吗？”

　　我问她是谁，她说：生命的意义是何等纠结、矛盾、无奈。

　　我说：你等等，我不和陌生人说话。

　　我不陌生，我熟悉你。听你的朋友说过你，读过你的书。

　　你认识我？你见过我？

　　见过，也是没见过，没见过也是见过。发生在你内部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外部的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有点愤怒了：你到底是谁？

　　她说：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好吧，我告诉你我叫XX，我年龄XX。 　　…… 　　我对这个名字和年龄一无所知。关上电脑上的对话框。我想到她说：一个对你全面了解，而你却对对方一无所知，你感到恐慌吗？我说：你所知道的都是我公开给世人的，有什么让人恐慌的呢。

　　那人像空气一样，从我面前消失了。我站在这间宽大办公室里，一团白色仿佛还在凝固着，它们成为混沌的一团。这里仍然是寂静无声的。窗玻璃上，浮现出淡淡的水蒸汽，外边的世界是萧杀的。门也是白色的，这是触手可摸的。我站在那儿看到窗外的一切。这是冬天。

　　到处都是凋零的，显见的荒凉，像谢幕后的剧场，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开始过。一只麻雀从窗外的树上，飞落到地上，它好像要觅食。地面光秃秃的。到了初冬，没有它找得东西吃。那麻雀朝这边的窗台张望着，它始终没有飞过来。

　　站在白色的走廊里，向后退了一步，我期望麻雀飞落过来。它在挠羽毛，在风中叽叽喳喳地叫了一会。它的声音听上去是欢快的。它有许多地方不能去，可它呆在那个枝头上，却又有些茫然。空气中是冷凉的，偌大的树枝上的空间是它的自由之地。

　　那只麻雀在等待什么？看上去让人有些不懂。它一直在叫，每发出一声叫，尖小的嘴会抖动，朝着它前面的某个地方。它前面的地方无限宽大，到处都是林立的楼房，是无限萧条的空间。之前，它一定飞过很多的地方，它没有寻到更合适的去处。我想接纳它，可是它不肯飞过来。它来到了这个树上。这个树上有一个巨大的鸟巢。那好象是它唯一的起居处。

　　我们只是一个隔着地理空间，隔着心理空间的物象。它们在我面前成为某些独立的存在。我是它们的观望者，而它们却成了我的等待。我想要从心理上呼应它们。我想，最后它们都要离去。依然是空旷，依然是外部的尘埃遍地。我从内心的伸出来的手，朝它们挥了挥，留下一个再见的姿势。

　　那个白色走廊，好像一眼望不到头。背后是窗子，两边是窗子，前方也是窗子，白色浑然一体，让眼睛几乎无法辨别。整个上午走廊上满是拥挤的人。药棉的味道，低低的说话声，嘤嘤的哭泣声，在杂乱空间里，隐约着各种混合的味道。某种知觉里锋利，从空气中穿刺过来，在一群穿着白色衣服人的中间，反复流转，经久不息。

　　这时候，找我引见看病的女人，进到门诊室内。高高低低的头，在我搜寻的目光里窜来窜去。我躲避着挡住目光的头颅，寻找着坐在白色桌子旁，给一个病人说话的大夫。那个病人得了一种怪病，我打听到那是一种危险的病。大夫却什么都没有告诉她。终有一天她会躺倒床上起不来的。大夫大概只是按医生的职业习惯来这么做的。我自然知道这样做的慈悲。只是那冷漠、甚至无动于衷让我感到无言。可这样倒让病人发觉不了疾病的严重性。

　　我内心有些荒凉。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不知道死亡正在身后降临。好多事就是这样的，不可说破。我站在女人旁边，保持着镇定的微笑。女人聊到他丈夫的情况，还轻轻地发笑。看到女人憔悴的容颜，衣服的皱褶，以及光滑面部上的暗淡。女人和我说话的时候努力地显得随意一些，只是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多少有些刻意。我知道她是真心真诚地想感激我。

　　我把女人引领到大夫面前，心照不宣地打了一个招呼。退出了专家门诊室。我从西到东走到了走廊东头的大窗子面前。我继续看窗外的景象。我听到隐约的排萧声。那首曲子叫《灵魂》，后来我又听到了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那是从一个我没有关闭的电脑上发出来的。一时间，我不知身处何地。在那音符里，我好象迷路了，又好象正在沿着来的路，回到家乡，看到了家乡泪流满面。

　　……

　　下午，我又站在白色而巨大玻璃窗前。我知道那里肯定有某种东西吸引我。我想着那只麻雀依然在寒冷的树枝上。这一会，它应该躲到鸟巢里了。一直那么看着，我发现麻雀在那柔软而灰暗巢穴壳体内外逡巡着。它还在张望着冬天的外部世界。等我冷静下来，我发现身体燃烧了。外边出现了一闪而过的火花。我说：“它像黑夜的一盏明灯。”而此时，白色的走廊暗淡了下来，夜晚已经悄然来临。

　　　　　　　　　　　　　　　　　　　　　　　　　　　　　　　　2011-11-19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1-11-19 20:3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