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的疼痛 (已发《散文》）

                                                                          扩张的疼痛
    从肥西到合肥的中巴公交车好像不够用似的，老见塞满了男女老少，像拉货一般，只是在一天两头天黑的情况下，碰巧才能空出几个座位。我担心上班迟到了罚款，也生怕人多挤不上去，便避开乘车高峰，每天早上不到6点就从床上爬起来，再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后赶到单位。近来，公交车在肥西二十埠站牌停下后，我喜欢借着车厢内昏黄的灯光瞅着上来的每一个人。我多么希望再次看到金花扯着丈夫建军的黄色大衣走上车，脸上溢满了幸福。可是，这一幕终究没能出现，上来的总是建军一个人。他还是入冬时的那副样子，戴个桔黄色的安全帽，身上裹件黄色的大衣，脚上穿双粘满了泥巴的军用皮鞋。他看见我时点点头笑了笑，笑得有点难看，像哭一样，满嘴的胡扎子也跟着抖动了一下，像冬日风中的枯草。就这样打过招呼后，他或许是没心情和我说话，没有像原来一样坐在或者站在我的身边，而是找一个离我很远的座位坐下来。我不愿不忍而又不得不相信，他那天喷着酒气对我说的话的确是真的，金花跟一个包工头跑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天。

    他们曾经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啊！我曾经在心中把他们作为了榜样。金花总爱扯着建军的大衣上车，上了车后又把头歪在建军宽宽的肩膀上，时不时还你扭我一下我捣你一下的，把爱撒满了整个车厢，车厢内也因为他们而显得亮堂起来。

    如今，这把他们的命运推向另一个岔路的巨大变化，车厢内这些因为常坐一辆车已经很熟的乘客没有半点反映，那个染着黄发的小女孩耳朵里依旧塞着耳机；那个爱打着领带的小伙子仍像往常一样坐在车厢的一角闭目养神；那个面色犹豫的中年妇女还是呆呆地坐着……她从他身边走了，就像从公交车上下了个乘客，丝毫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在红尘滚滚的当今社会中，一切——除了跟死亡有关的事情——似乎触动不了人们已被纷繁芜杂的现实磨砺得粗糙的神经。他不再喜欢跟我及其他一些乘客聊天，隔着一层脏得如抹了猪油的窗玻璃，痴痴地望着还有点黑呼呼的旋转的田野。

    我忽然哀怜起建军的处境来，甚至担心他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这天，从合肥到肥西的公交车里我看他情绪很不对劲，便跟着他一起下了车。他在昏黄的路灯下踉踉跄跄走着，像是生了场大病很难再前行，毫无选择地拐进了路边的一家小排挡。我犹豫了一下也走了进去，在他对面坐下来。他抬头见是我后点点头，脸上那像哭一样的笑容又出现了。我也笑了，告诉他好想再和他唠唠嗑。他很少吃菜，大口大口地喝着酒。起初，我们的谈话有一句没一句的，渐渐的，他的话多了起来。他又倒了满满一酒窝白酒，摇摇晃晃地端起来，说：“我以前过得多好啊！我家就在这肥西县的郊区，我和我老婆在雪白雪白的棉花地里一起拾棉花，在绿油油的麦地里一起施肥……可我老婆到了城里就不愿意回来了，我找也找不到她了……”他说完，一仰脖子喝干了。他的眼珠子通红，说起话来舌头直打卷，他显然醉了。他又倒了一酒窝，我端起来替他喝了。

    夜很深了。我们从排挡走了出来。昏黄的灯光如水般覆没了他的全身，他的影子在冰凉的水泥路上拖得好长。

    此后，在上派到合肥的公交车上我又见过建军七、八次，后来就看不到他了。我疑心他到一所学校门前卖糖葫芦去了，因为，以前他告诉过我，他很羡慕卖糖葫芦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他更喜欢那些吃糖葫芦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