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虚拟的“风花雪月”中瑟缩——兼读文青雷洋

                                   在虚拟的“风花雪月”中瑟缩
                                                 ——兼读文青雷洋


                                      周苇杭


    这个春天我无有话说。
    花是照常开了，草是照常绿了。
    雨，连绵不绝淅淅沥沥地下。冷，阴冷。哪里都湿湿的冷，直逼骨缝的冷。
    我承认，我是曾经的文青，而今虽然年龄不“青”了，依旧痴心不改一厢情愿地“文”着。我耽于风花雪月，听听松吟看看月亮，为第一枝蓓蕾着的小桃红而惊悦而感喟，被人行道上地砖缝隙里勇敢钻出嫩芽的小草而打动。我就是喜欢这些平常的琐碎的来自大自然或来自人情的小情小调小清新小温暖，好比一星如豆却暖融融的微微灯火，对风雪载途饥寒交迫的旅人，也是希望也是慰藉也是召唤，谁能下得了狠手把他无情地掐灭。我耽于如此的风花雪月。
    风有好多种。可以是骇人的飓风、破坏力巨大的龙卷风、台风，还有《西游记》里的飞沙走石的妖风。然而在 “风花雪月”这个美好的词组里的风全然不是这样。它是“惠风和畅”，它是“好风如水”，它是“东风浩荡”，它是“吹面不寒杨柳风”。这里的风，好得堪比童话里的爱情，没有一点点的瑕疵。风如此，紧跟其后的花、雪、月，更是好得没法说，诗情啦画意啦你侬我侬啦，反正就是好呗美呗！
风花雪月就是当下文人的桃花源，及隐身衣和护身符。多少文友的群不知是群主过于谨小慎微就是吾乡人口里的“掉个树叶都怕砸脑袋”的主儿还是大气候过于严苛所致，在群里连番滚动提示大家“只谈风月莫及其他”，大有把风花雪月进行到底的架势。
    叵耐人生多艰，不是你在群里文字里“风花雪月”了，你的生活也就“风花雪月”般美好了。你不是没移民到美帝吗，你不是还不够格吃特供吗，你的根不还扎在这片土地上吗！你喝的仍是含三氯氰胺的奶，你吃的菜不仅化肥农药超标而且还在甲醛中浸泡过，你呼吸的也仍然是pm2.5丰富到爆表的毒气，孩子打个疫苗吧还是毒疫苗，病了上医院吧遭遇到的都是莆田系的罗网——行，就说你身体倍棒百毒不侵，保不齐你不从洗脚屋门前走过，保不齐不像雷洋一样被便衣伏击塞进面包车而嫖娼死——N种死法“必有一款适合你”！
    古有长安居大不易一说，现在是推而广之到中土居大不易了。据说这是唐代诗人顾况打趣初入京都的小文青白居易的玩笑话。京师乃人才荟萃之地，米珠薪桂寸土寸金也是意料之中的。话说也是小文青的笔名春稗者，走过比筷子还要纤细玄乎的高考独木桥，从湘西考入京师名校人民大学，由本科而硕士，而后入职，筑巢，生女——其时春稗年不及而立，新婚刚刚一载，女儿刚出生还在以日来计算，也就十来天的样子……总而言之，他的人生序幕还刚刚拉开，后面的好日子还长着呢，长到甚至可以矫情地感叹，春花秋月何时了……这位新晋父亲肯定是这样想的，所以女儿降生后，他的微信头像就换成了新生儿稚嫩的小手紧紧拉住父亲一根手指的特写镜头，任谁看了都会内心莫名的一动，触动你内心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像春冰初泮，酥软，软成一滴一滴的春水……来浇灌花朵般的女儿，陪她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听她鲜嫩地叫那第一声的“爸爸”……
    然而——多么可怕的“然而”啊，可怕的转折，一转，就转到了鬼门关。那个春意融融的春夜，春稗出门到机场去接从老家来京的父亲，走过洗脚屋，就此失联——而后尚在“坐月子”的产妇的“春闺梦里人”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尸体在警方的手里。警方说，他嫖娼了，拒捕了，身体不适了，死了。
    号称疏而不漏的“天网工程”的“天网”是漏的，事发地的多个摄像头居然同时损坏！同时损坏！警察如影随形的执法记录仪由于天热没有佩戴！临时用手机录的像，机子被摔坏！凡此种种就说明一件事，雷洋倒了大霉了，喝口水把所有的牙缝都塞住了！
    不说这把国人麻木的神经雷得一愣一愣的雷洋吧，还是说说小文青春稗吧！
   “春稗，人大毕业，政府智囊，少时憎恶作文尤甚，初中时嗑了语文老师的药，竟成一名走心的文字爱好者，曾自撰无人知晓的《梦绿原》习作集，喜写琐碎小事，记些微感怀。”
   写这份自我简介时的春稗一定有那么一点点的得意。看看“人大毕业，政府智囊”八个字，不说金光闪闪亮瞎你的眼睛也是足以自豪，然这份简介的主旨在下面，“嗑了语文老师的药”，这话说的俏皮，也有一点点的调皮与顽劣，然而气韵生动，活泼可爱。“喜写琐碎小事，记些微感怀”，文青本色，纤毫毕现。
    彼时的雷洋不是被自媒体刷屏的那个冷冰冰的名字，他僵硬的尸体开始回暖，血液开始流动，心肺功能开始复苏，我看见他不好意思地从地上爬起来赧然一笑——刚刚过去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又读他的《故乡的雨》。
    ——雨水，这大自然间的尤物，不知为何如此般的轻灵快语，翩翩纷飞，让人油然而生喜悦之情。“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不同意这样的说法，一个具有常人情怀的人都应该是乐于水的，不是闻一多先生诗中“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的“死水”，而是这活蹦乱跳轻盈多姿的，不断眨眼向你耍俏皮的雨水。
来到北方多年，让我许久不曾见得一面江南的雨，家乡的雨，更不消说沐浴在那缱绻如梦的细雨中。多少次梦回故里，多少次梦降甘霖，醒过来后，总都是慨叹路遥不得归，慨叹京都难见雨。多想顷刻之间再次回到阔别已久的故里，再次倾情地缠绵于那闻之赏心、见之悦目，意出尘外而又幻化无方的江南雨景里，无论大的，小的，粗的，细的。  
      文笔轻灵，细腻，字里行间笼着淡淡的清愁。对故乡的感怀，随着春雨滴滴答滴答款扣读者心扉……
    而《春日小记》则古韵幽芳。
    ——忽见楼下枝叶渐发，是春色徐来矣。天转暖，日增长。倦怠略减，睡意尽失。余自返京，已有月余，犹念去岁种种，难以忘怀。悲喜参半，起伏无定，人生之事，如此而已。有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于世间，经生老病死，历夫妻儿孙，如草木仅一轮。每想及此，直叹人不如草木也。  
     不怪雷洋自名“春稗”。“春稗”者有一颗敏感的草木之心，最先感知律回岁晚春到人间。这也是一颗诗心。
    ——近日眠中，多梦还乡，犹轩开风入，不能自已。京城浮沉，将近十载，已不得春归故里久矣。不复相见故乡之花开花谢，山头枇杷亦空挂空落。家中长辈，相见甚少，天伦之乐，俨然奢侈至极。每相见，则隔一岁，银发如针，有刺心之痛。儿时同伴，手足兄弟，亦是天涯之远，鲜有聚。   
      写上述文字时春稗打死也想不到白发娘亲手足兄弟是再不能见了……再见时是他们守着他那年轻、据说满是伤痕的遗体痛哭！
    ——父沽酒而歌唱，母愠颜而责骂，此乃家中之温情；三月檐雨寒，杏白桃花红，此乃故乡之春色。顿觉虚度光阴，辜负山河，遂拟月余之后，趁四、五月韶华，从故里一行，活抓一条春光大尾巴。因此一记。   
        四、五月韶华依旧，只是再不属于执笔人春稗了。他更不能回到故园，要回，也只有魂归故里。
     留下给人屈膝一跪哀哀欲绝的爹娘，月子中以泪洗面的妻子，和未曾弥月的女儿……
     还有“嫖娼死”那不堪的污名……
     我执笔时，窗外仍是冷雨敲窗，冷，透骨的冷。窗前的小桃花几乎落尽，细弱的枝条在凄风苦雨中瑟缩……
     这样的春天我无有话说，也像这在风雨中落尽花与蕾的小桃树般，唯有瑟缩罢了。
     瑟缩在欺人自欺的“风花雪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