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忆》(随笔)
2020-09-24叙事散文杨湛
戏忆杨湛小时候,每读鲁迅先生的《社戏》,总会被他所描写的在乡下外婆家看社戏的情景所迷,那溶溶月色中的乌篷船,行驶在江南水乡的河道中,远山如黛,两岸豆麦飘香,仙境般的舞台,没完没了的唱腔,归途中“偷”自家的罗汉豆……,这一切,是那样的叫人向往
戏忆
杨湛
小时候,每读鲁迅先生的《社戏》,总会被他所描写的在乡下外婆家看社戏的情景所迷,那溶溶月色中的乌篷船,行驶在江南水乡的河道中,远山如黛,两岸豆麦飘香,仙境般的舞台,没完没了的唱腔,归途中“偷”自家的罗汉豆……,这一切,是那样的叫人向往。我的位于云岭金沙间的故乡,虽说僻处遥远的边地山国,可是,也被悠久的戏剧文化所熏染。据村里的老人讲,早年间,每当村社中有重大节日或庆典活动,总会请丽江、鹤庆的戏班来村里演戏。有时,也会有一些走江湖的草台班来演出,特别是农闲的冬春时节,戏班一到,村里就如同过节,全本的《杨家将》,要唱几天几夜。据说,唱得最好的要数鹤庆的蔡银洲班,蔡银洲的滇戏班子一到,即使票价贵些,也要多留几天,多唱几出,不得已才会放行。有时,实在请不到戏班,就会请城里的戏师傅下来教戏,自演自唱,虽然唱得不好,甚至常常会“卖大黄”(唱黄腔),但这更能激起观众的兴趣,那些发生在戏台上的错误,往往成为乡亲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会流传很久。余生也晚,到我出生时,那些走江湖的草台戏班早已绝迹,但从老辈人口中那份对戏的热爱和怀念,总是令人向往……
我的戏剧启蒙,来自于花灯。小时候,逢年过节,在我的故乡,乡里总会组织学校的老师学生和各村的青年排练节目,然后汇演。那节目多是一些花灯小戏,花灯实际上是一种表演唱,它用歌舞来表现情节,但是比真正意义上的“戏”来得活泼,曲调更接近于歌,有说有唱,边唱边舞。花灯有各种不同的固定曲调,剧中的唱词,只要配上合适的花灯曲调就行。云南花灯大多源于各地民间,曲调优美自然,活泼欢快。小时候,看村里的大人排花灯戏,听几遍也就会唱了。许多曲调,已深深地刻录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随时都会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一旦想起,童年的许多往事,就会随着花灯优美的旋律浮现在我的脑际。
读小学时,县滇剧团曾来我们村中唱过两次戏,就在学校的操场上。那时,对滇戏、京戏还一无所知,记得戏未开演,那摧场锣鼓就敲得人心慌意乱,有的小孩饭还没吃,抬腿就跑,大人有经验,说:“慌什么,还早呢!”到了操场,只见两盏汽灯,照得操场明亮如昼,各家的位子是早就用板凳霸好了的,先来的都是孩子,坐下来后,只见演员们还在慢条斯理地化妆,乐队中只有打锣鼓家司几个在忙活,其他人都在悠闲的抽烟喝茶。直到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戏才开演。记得演的是《拾玉镯》、《辕门斩子》、《挡马》等几出折子戏,唱词一句也听不懂,韵白也是拖声叶气,情节更是不甚了了,只觉得戏装的色彩非常鲜艳,特别是樊梨花头饰上的两支锦鸡翎子,真是美仑美奂,漂亮极了。还有《拾玉镯》中的女旦在家中穿针引线,挑花绣朵,唤鸡喂鸡等一连串动作,倒是极生活化的。后来,我们在自习课里,老师不在的时候,模仿女旦的这些动作,那是非常开心的事。也就在小学时,看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知道了婺剧。婺剧的对白是浙江方言,听不懂,但有字幕,情节是看得懂的。
真正地认识京戏,是文革中的现代京剧样板戏。那时候,大队的架在山坡上高音喇叭里,除了语录歌,就是样板戏。父亲的半导体收音机,大部分文艺节目,都是样板戏。很少的几部电影,也是样板戏。很多样板戏的唱段,是听会的,《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中的唱段,我几乎可以从头唱到尾,也是奇迹。那时候,从省到地州、县、公社、大队和中小学校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都会演、唱样板戏。有一次,我们公社的下乡知青组织的宣传队来村里演出,一场《智斗》,演得惟妙惟肖,特别是演阿庆嫂女知青,唱得字正腔圆,大家气度,后来,“老板娘”成了她的绰号,直到她当了我们公社的宣传干事,人们还都叫她“老板娘”。我初中毕业后进云岭修水库,一去七年,每年水库指挥部都会在节假日期间组织文艺宣传队,因为勉强会拉一点琴,每次都还在点名被抽之列,也是滥竽充数,唱过也演过样板戏。多年后,我在一篇名为《汇演》的小说中,写了这样一个情节:在一次水库工地的文艺汇演中,十八个小伙子在台上唱《沙家浜》选段《十八棵青松》,乐队的过门刚落,台下的观众也一起唱了起来,声音远远盖过了台上的演员,成了真正的大合唱。那时候,工地上的民工大多是青年男女,写这个情节的目的,我是想借汇演时唱戏来表现那个时代的青年在情绪上的一种宣泄,也说明了样板戏的普及。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是样板戏伴我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韶华。
文革结束后的1978年春,我进城读书,许多电影开禁,其中有一些是戏曲片,如越剧《红楼梦》,黄梅戏《天仙配》,花鼓戏〈〈打铜锣·补锅〉〉,京戏有袁世海和李少春的《野猪林》,盖叫天的《武松》等等,真不愧是名家经典,使我真正领略了中国传统戏剧,特别是京剧的艺术魅力。后来,也是通过电影和电视,看了《三岔口》,《失·空·斩》,《群英会》,《龙凤呈祥》等一些传统京剧,特别喜欢《三岔口》,在明亮的舞台灯光下,演员用惟妙惟肖的形体动作表现暗夜之中的打斗,真是精彩纷呈。这出戏真正表现了中国古典戏曲以虚拟实,以意表象的审美精髓。看《三岔口》,需要调动观众丰富的想象力的积极的参与意识,这种演员和观众的互动,正是中国京剧的魅力所在,整出戏不着一字,仅凭演员的一招一式和鼓点的渲染,就把观众的心高高提起,真是提心吊胆,令人叹为观止。据说,《三岔口》在西方演出,也极受欢迎,许多外国人看了《三岔口》后,才认识了中国京剧,甚至喜欢上了京戏。这说明真正的艺术是没有国界的。
电视普及之后,可以在众多的频道中看到各种地方戏。比较而言,我更喜欢川戏,并非因为其中的变脸,变脸虽为川戏一绝,但我更喜欢看川戏中的一些表现日常生活的折子戏。喜欢上川戏,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电视里看到了川戏《玉簪记》中的《秋江》一折:书生潘必正进京赶考,途中借读玉贞观中,认识了美丽的道姑陈妙常,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一天,潘必正因赴京赶考而匆忙离去,陈妙闻讯也偷逃出,在江边遇一艄公,陈妙常要老艄公载她去追赶已买舟东下的潘必正。戏正从江边搭船开始,陈妙常的急于追赶,老艄公的故意刁难,陈妙常的心急如焚,老艄公的慢条斯理,一急一缓,加上老艄公用四川话的逗趣幽默和装痴卖傻,把剧情表现得一波三折,妙趣横生。而老艄公的解缆,推船,撑篙;陈妙常上船后因船摇晃而受惊吓的一连串舞台动作,把观众带到一片水波潋滟的秋江之上。也把一个以摆渡为生,正直善良,却不失风趣幽默的老艄公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这出戏把川戏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于是,我认识了川戏,也喜欢上了川戏。后来,凡遇到四川电视台演川戏,总会津津有味地看下去。川戏以丑见长,算命瞎子,走方郎中,落魄秀才,走村裁缝等等,无不于愚里见智,拙中现巧,狡黠中见善良。这些人物虽然都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却无不表现出川人诙谐幽默的生活态度,无不闪现出人性的光彩。
无论京戏,川戏,还是云南的滇戏、花灯,似乎都只宜于清闲之时,一支烟,一杯茶,细细品味。因此,看戏要有静心闲情,须于历尽沧桑人生,饱尝世态炎凉,置身于纷纭烦扰的尘世之外时,平心静气,方能品出其中真味。凡戏,都是节奏舒缓,即使紧鼓密锣,情节也是一波三折,结局总是难见分晓:司马懿的大军已杀到城下,此时城门大开,手中无一兵一卒的诸葛亮在城楼上焚香,弹琴,那一大段唱腔,唱得那样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只有京戏,才能把这紧张与悠闲的强烈对比表现得如此酣畅淋漓。中国的戏曲是农耕文化的产物,最早的戏剧,应该诞生于乡间,是人们在辛苦劳作之后,自娱自乐的一种表演方式。因此,唱腔的舒缓悠长,有板有眼,唱词的典雅隽永,诗意盎然,无不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自娱特点和农耕文明的闲适悠远。今天,依然存在于南方许多乡间的傩戏就是明证。在早已进入工业文明的今天,我们的生活节奏,由于生存的竞争而变得快速激烈,中国传统戏曲缓慢的情节,悠长的拖腔,已难适应现代人的生活节奏,特别是年青一代,很少有人能坐下来平心静气的看完一出戏。他们所接受的,是一些言情,警匪,动漫和以当代现实生活为内容的连续剧,是一种快餐文化。因而,戏曲的式微,已到了需要“抢救”的地步。其实,一种文化的衰落,自有其深层的社会原因,也有自身发展的必然规律。要消亡的东西,是已难适应日益发展的社会才使然。我想,有些东西到了它将要衰亡的时候,大可不必要去“抢救”。如戏曲,有些名家的经典剧目已成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作为古董,自然有人喜欢,有人珍视。好在现代科技的进步,可以把这些经典,通过电影拷贝,录象磁带和数码技术原汁原味地保留下来,喜欢的人,可以随时欣赏,也可以作为珍藏,传之后人,让我们的子孙知道,他们的祖先,曾经有过这样的一种艺术,也未尝不可。
如今,我也进入退休之年,有足够的休闲时间,也有恬适的心境去重温旧梦,童年时代的戏剧启蒙,使我对传统戏曲,还有一份温馨的感情存在,儿时乡间汽灯下的滇戏和花灯,文革中现代京剧样板戏的唱段,都已深深地刻录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我对人生最美好的童年和青春时代的一份珍藏,它将和我的生命同在。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1-11-7 16: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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