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街道

秋天的街道


文/周会开
　　乍冷乍晴天气，不多阴雨也无骄阳，几面细风在脸上拂来撩去，眼前飘起的：几片青黄阔叶，几张破旧报纸，四五个成群的少女小伙，五六个高谈的银发老翁，在街道角隅，广场中央，常青树下。我是喊不出那些树的名，不然非得在自家小院植上几株，仿着道旁老翁邀上棋友、画友、笔友，围着小木凳椅打发秋日的时光。
　　孑然一身，是有秋为伴的独行。这条街在荆州南门护城河外，相对南门，俨如女子，不长不短、如迎如松，静如处女，动如脱兔，不静不噪。两旁木建民房高矮差异，眺望过去，似峻峭的连绵峰峦，添了瑰丽，哪怕寒峭的秋风肆意来去，也动摇不得。木屋的檐梁多已发黑，是受了荆州万代的战火么，还是工业的熏陶呢，同尽头古城墙一般模样了呵！木屋不知何时建的，也猜不出，就姑且留着秋风叩问下，兴许时间的打磨，倒能得个满心答复。吃着比脸大几倍的锅盔的小儿，不嫌糊黑，啷当地摇摆头，嘣嗄脆得似铜铃，迈着小步咿呀地跳着舞，往老人怀里钻。我也羡慕嫉妒，无奈光华流逝，无暇的童年倒不合我这高大躯干。好比古荆州街巷的繁华历史，我如今又如何觑得几分滋味哦！
　　泛黑的木建下，摆放待售的苹果橘子，蜜柚甘蔗，红柿板栗，丰富得倒不是种类数量，瞧几眼丰富的颜色，才明了秋的快乐。也无风雨也无晴，买上几颗蜜桔，甜的是秋的味道，沉甸甸地提在手上，忽觉多了伴侣，还能枉说秋的孤寂么，否则秋风要拍拍你的俏脸啰！
　　两旁桂树多繁密，并肩站着，任街道的风来回嬉逗，随后撒了一地绿簪、一地冰花，拾一支又一朵，不是折桂之期，何图真假，非得藏匿广寒宫内，待月满西楼，分一羹于尘世万物了。我爱这乍暖乍晴的秋日街道，人、车密而不杂，嚷嚷声似水声潺潺不休，且看匆促的男女，哪个不嬉笑如花；且看微凉的风声，哪里不丝语如笛；且看那蹲坐桥头的卖橘者，忙得不亦乐乎。我还哪敢踟蹰不前，只道是偷潜月宫，换得那片碧海青天心了。
　　秋是可以做梦的，要不几只黄蝶还在荡漾，几声雀鸟还在鸣爱，单看桥下从九天倾下的银河，就知晓闹腾的生命深知——生命在于运动。我且走走停停，悠然自得似蒲公英种籽，落到哪，哪便是心的归宿。可街道有限，止于桥头，终是尽头，方恨人生路短，秋日时长无绝期。凝望城门上，几支碧草垂落软丝，似帘非帘，生得俏丽。怎奈人有生老病死，她倒图了个青春永葆，教人怎么不羡她，此情才下眉头，却又上心头。也罢！图个安逸和顺的人生，未必有几分精彩。再前行便入古城，想往日几番游玩也无它趣，且辗转离去。
　　走几步又回头，猛忆起孙大圣寻觅的水帘洞，陶潜误闯的桃花源，倏地兴致大发，我何不撩起城门垂落的几丝软玉，再视城内之色。
　　果然，我也独享一番孙大圣、陶潜的柳暗花明之趣。古城并无瓮城却有方城，方城之内，有细语声似流泉吐诉——笼中欢悦的雀鸟、狸猫、狗崽，好不热闹。这自然乐曲，岂非人语媲美。却也新奇，宠物多是行人看玩赏识，卖主如醉翁倚墙而坐，其意倒不是“酒”，却在添予行人一点乐趣了。只见一行人驻足，凝视傲然端坐的狗崽，爱抚、亲昵，怜惜之情溢于言表，又言说笑语几番，迎着欢颜去了。
　　方城四遭由城砖叠起，里面风光无限。看那卖花者泄露春色，女子俯身轻嗅，腻了娇脸，抹了脖颈，几丝秋风挤进衣领，不禁弯眉颦笑。这雅致，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好一幅秋色仕女图呵！
　　小小方城内，多是老翁，下棋、闲谈，再是宠物、花草卖主一副姜公钓鱼闲然之容。我闲庭信步，一转角，见着几位街头理发师，发髻霜白，古铜肤色，质朴衣装，或忙或闲，炭炉上的小铝锅腾着薄雾，雾气萦绕着也不散，加上一旁老式开水瓶、木质理头椅，衬着方城古砖、街头理发师的深邃之颜，恍若重返久远年代。试想在这街头理发，眯会眼再醒来，恐要问今夕是何年，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这行当如今只在秋日街道才显热闹，只见老师傅熟练的用小刷打磨出泡沫，均匀涂抹在顾客长着浓厚毛发的腮帮，随即拿着剃刀朝牛皮上反复打磨。老师傅左胳膊上扬，左手轻拈耳朵，右胳膊肘上扬外翘，右手拿着剃刀，缓慢的在顾客腮帮一下，一下，利利索索，毫不含糊，过后用热水轻缓冲洗完毕，便见顾客清爽而立，不是女子，却也沐着清水而出了，我极为赞道老师傅的刀法，令人赏心悦目。记得儿时村中也有提着理发工具盒的理发师傅，现在几近绝迹，运用在我头上的刀法也忘了。只是如今风靡染发、烫发、假发，便惋惜这街头理发师是遭时代挤进方城一隅，还是自愧技不如人不敢登高雅之堂而避于此“桃源深处”，孤独执拗地传承“汉魏遗风”了。惊觉前方有一中年街头理发师正给顾客理发，形如石雕，手臂沉稳而均匀有力，刀法自如堪比微雕家，貌合神离甚于羲之字。我以一言概之：浑然天成。
　　这方城确实别有洞天，能窥得遗落街角的人情风貌，怎不留恋。我索性用手机拍下几张相片，待回住处临摹绘画。又有一中年男人手端数码相机，围着散落在街角的理发师拍摄他们闲然自在的画面。老态的师傅端庄深邃，深沉模样，而我眼前的中年师傅嬉笑一番又轻叹一声：这行当，到我这辈便要消失了！这声音微弱迷蒙，摇荡几下，便散在来去的人潮里。恐怕这中年师傅的孙子是无法分享祖上流传的这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就连古城都今非昔比，何况蜷缩于秋天街道的一个民间徒艺咧！
　　况且这只是荆州一条毫无名气的小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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