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2022-01-18经典散文
[db:简介]
我们在附近转悠,那两个孩子一直跟着,姐弟俩儿,一人手里拿一个包子。回头看他们逗他们,只是憨笑,羞于说话。我注意到那个男孩儿,两岁左右的样子,跟我的女儿应该差不多大。按辈分论他是我的弟弟,我女儿的大大。我感叹于那相似的面貌——和他的哥哥长得真像!一样的面孔一样的笑容。只是他的哥哥已经不在了。那个苦命的孩子,应该有十三四岁了吧,就那样没了,在年关将近的时候,终究还是没能跨过自己命里的关口。
那好像一个返童还老的残酷故事。小时候的他是那么可爱,灿烂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憨厚,善良,懂事,被父母疼奶奶爱。这本该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可谁想被上帝预埋了无解的咒语。都已经上小学了,似乎毫无征兆,恶魔的嘴角终于可怕地上扬了!先是话说不清楚,后来屎尿也不能控制,再后来走路也蹒跚了,再后来视力也模糊了……他可怜而懦弱的父亲——我的小叔,本就艰辛的生活里,又突增了如此惨烈的剧情,一下子更无助无措了。他的老母亲——我的的奶奶只能又一次站在了风雨的前面,企图用她老迈苍白的身躯再一次为小儿子抵挡住突如其来的灾祸。只是这一次谁也无法渡谁,这是命,烧香拜佛哭天喊地求亲访友一无用处。只是还要挣扎,即使徒劳,即使沟壑难平。可是专家权威还是给了绝望的定论——听天由命。
作为兄长亲人,我自然不能只做一个旁观者。面对这样已然远超出我能力的,或者说我也看不出任何希望的难题,我只能尽人事。当我试图用我可怜的媒体关系拉他一把,把他从绝望的泥沼里哪怕拉出来一点点时,才被告知这实在是一个苦难而又普遍的故事,远远够不上新闻标准。每个医院里都挤满了残酷而又不足为奇的民间叙述,而我单薄的社会关系还不足以把它加工成一个更曲折离奇的感人故事,所以无能为力。这自然是预想之内的结果,并无太多失望。这是命,他的命。或许归结于命,才能让我们这些束手无策的亲人们能找到些许平衡和安慰。
既然所有的可能都无可能,也真的只有认命了。于是大家各自忙碌,悲伤渐渐被习以为常的麻木取代。我在异地,坏消息渐次传来,听说可怜的弟弟已经无法走路了,听说眼睛也全然瞎了,听说耳朵也不怎么灵便了……这样的消息从初入耳入心的一阵疼,最后照例也都一起沉入原先的命定论以及习以为常里了。似乎大家都在等待那样一个心知肚明的结果,只是在无言的默契里谁也不肯去提及。
那次我回去,他匍匐在大门前,像一只瘫软的病狗一样,只是傻笑。别人告诉他这是你哥回来了,他傻笑。别人说你咋又尿在裤裆了,他傻笑。别人说坐着别爬了,他傻笑……。她的母亲坐在人堆里,见怪不怪,任他如一只狗一样爬着傻着脏着。那时,奶奶还在,还在别人的鄙夷中苟活着,还有点力气给这个命运已经能看到终点的小孙子换洗喂饭,照顾他残喘的生活。
再一次见他还是在门前,他还是那样爬着,他的世界早已无光无声。他的世界里还剩下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这次,从小拉扯他疼他爱他的奶奶不在了,被生活遗弃了,再也不能苟活着施舍她的善良了。他当然不知道这些,不知道周围哭声响亮的原由,他只是依旧傻笑着,对着众人,对着天地,任由那些叹息和无奈河水一样从他身旁流过。
去年腊月二十九,哥哥告诉我小叔的儿子死了。我说好,都解脱了。结果终于来了。我并没有太多悲伤,只是有一丝遗憾和不解。我不知道他这一趟人世路的意义何在?太过短促的一生,还没盛开就枯萎凋零。这里面是否藏有我不能抵达的更深的意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终于不用在爬着活了,不用再像只病的瞎的狗让人叹息嫌弃了!这是好事,他自由了,我们还在枷锁里活着。
我看着眼前这个还不会说话的我的弟弟,脑子里一幕幕全是他哥哥的影子。我拽他来我身边,仔细地看着他。他大口地吃着包子,对于我这个从未蒙面的哥哥欲走还留,欲说还羞。我跟着姐弟俩来到他们家,门前的柿子已红了小半,院里的核桃树也已谢了果,几只母鸡在栅栏里咕咕叫。进了屋,也还是原先的物件,只是更旧了些,小叔进来客气地让坐,小婶拦不住仍要为我们准备饭菜。他们也老了些,时光走远了一些,他们似乎仍在原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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