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2022-01-1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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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架与《绿野仙踪》的洞箫声,成为我生命中的,或分立,或关联的时点,至少相隔三年的光景。时间过去近八年了,《绿野仙踪》的韵律,一直在我的耳畔悠悠地吹。而虚识近十一年的神农架的百草,却几乎淡出了我的记忆。所以虚识,是因我叫不上一株草的名字,如同一张叫不上名字的面孔一样,擦肩错过,便汇入茫茫草海,无处觅踪。
是仲夏,草木正丰。神农顶的箭竹黄得正盈,高山杜鹃紫得正艳,一些葳蕤树木,被打上珍稀的标签。但那些为树木制作标签的人,忘了为一株生长在树阴下的草叶立一块品名的木牌,致使我的记忆,留住了浅绿的色调、椭圆的阔叶、花朵一般体形的草,却始终不知道它姓甚名谁。或许,绿野中的无名草多得不胜枚举,忽略一株匍匐于地的,一株此后再未谋面的草叶顺理成章。但我却被这株草的,生菜叶心一样的绿色吸引。那种属于春天的绿,拉长了季节的更替。看上去,在盛夏的季节、秋季的气候的高山顶上,它比所有的植物都要年轻,一副少年不知愁的摸样,被云雾细密的凝露浸润得柔弱无骨。我在一位同行者的手臂,因寒冷而直立的一根根汗毛上,见识了神农顶空气中珠串般的凝露的颗粒。晶莹剔透的凝露,致密而均匀,分布在椭圆型的叶子上。叶子的边缘完整,随着阔叶的褶皱而自然地卷曲。四片叶子对称分布在同一片等高面上,一层大过一层,错落有致地绽放出一朵脸盆大小的花。或许,它原本就是一朵少年青颜的花,概因它的绿被我认作草,或因神农架的草,濡染了炎帝的仙气,才被我确认为草,并且,是一株在洞箫中摇曳的草。
陈悦的《绿野仙踪》,洞箫和钢琴声音里,裹挟着清寒的悠扬。每一个悠长的音符,都是一串连续的颤音,并弱强有序,仿佛强调一株仙草的孤寂和不为人知;每一个乐句,至少有两个长音来展现一株仙草的盛开。它就在各种稀缺名贵的植物种类的脚边匍匐,在它们的光环的暗影中存活。从林间小径经过的人,多半会将目光投向那些树叶茂盛,植株高大且罕见的树木,并努力记住它们的品貌特征。我曾在一株叶子上生有两颗红豆的树下驻足,并采撷一片,以确认红豆的真实。两颗红豆,在叶子桃形边线的分界点对称分布,一如两只相向而视的眼睛。长腰形的豆子柔软而红艳,镶嵌在叶子的脉络中间,在叶面叶背上凸起。我并未见过那种代表相思的南国红豆,人至中年,对相思的浪漫早已不以为意,只是对满树的奇异的叶子心存好奇。四顾山峦,并无第二株同样的树木存在,便兀自想象,此树的仙气已盈满枝桠。
相思吗?
相思吧!与一株独一无二的树相思的,自然是无法同时目遇。
洞箫,最擅长表达相思的缠绵与忧愁,尤其在月明星稀的夜晚,一袭长裙(衫)的吹箫人,被月光化为剪影,凉凉的箫声,从洞箫的气孔间幽幽传开。相思之愁,在林梢上盘绕,搅扰一树幽梦,纷纷落英,飘入香溪源头。
日光下的香溪源,是绿野中的一方天井。一道半圆的石墙,将清流汩汩的溪水圈围在它的半径之内。阳光在流动的水面上,反射出晃动的耀眼的光晕。石墙内积聚了半米多深的溪水,清澈透明,水光折射下的大大小小的卵石,横陈池底。据说,这里是炎帝神农氏的洗药池。但显然,神农氏的洗药池,比我看见的还要大。那堵人为的石墙,拦截了泉水的四围扩张,它至少压缩了药池的三分之一。周遭裸露在植被以外的石头,是我定义的依据。即使炎帝洗药是一个远古的传说,这股泉水的清冽,也会使“洗药池”成为可能。每一块天然的石头,都有被采药人触摸的趋向。除了石墙,杂树生青的山峦,依旧是原生的姿态,而对水源的崇尚和道路的终结,限制了我寻觅奇草异叶的步履。我并不知道,记住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草叶有何意义,但拥有那些草叶的欲望却很强烈,很想当作一朵花来养殖,或者保存下来当作书签。概因无力为草叶提供神农架的温湿环境,遏制了我的冲动。一方水土养一方草,更换一方水土,似乎比养一方人更加不易。
溪水滑下第一道自然的石阶,瀑布一样,拉开了一道一米高的白色门帘。水帘的宽度被石阶缩小,缩成一股自由滑落的水流,冲入山谷,在大石块小石头之间扭来扭去。溪水撞击在大小不一的石头上,发出时强时弱的“哗哗”声响。如同一个人的人生道路上,会遇到各种品性的人一样,溪水下山的路上,也会遇到各种石块,遇到落入水中的花草、树叶、露珠和雨雪。所有大山的元素,都在《绿野仙踪》里集结,汇合成一条河流的元素。而水的足迹是不由自主且神秘的,有时,溪水在一块巨石上散开成一个小型的瀑布;有时,遇到碎石滩铺成一片一米至十米不等的溪流;有时,在石崖之下,聚集成一方幽深的潭;更多的时候,它从山谷高度的某个标尺上陷入一片绿叶屏障,再从另一个高度标尺的绿色里蹿出。我的脚步,永远落后于水的足迹,在我抵达的地方,遇见的水,是一小时以后或者更长的时刻,从香溪源启程,越过山石、越过徒步下山的我。追踪一滴水的踪迹,犹如对炎帝洗药的传说的求证。所以,我愿意将香溪源的水,放在长有奇草异叶的绿野中一同品味,放在《绿野仙踪》的洞箫里,幽幽地吹。
已发《青海湖》2014年3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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