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武师
2022-01-1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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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师并不是电影里那种开馆授业的拳师,武术也只是封闭小村的耕作后漫长夜晚的消遣,比如我头两年死去的师傅和师叔都是纯粹的农民,虽然他们都有过很多徒弟但只是业余地传授,至于师傅最小的那个师弟--此刻还蹒跚于田埂的老头,早年为了争一棵树的所有权而一拳打死另一个农民而坐了十年牢,他凄沧的晚景证明用拳头解决问题必然会带来严重后果。
在小村,关于武术有永远会有道不完的话题,解放前在萍浏醴的擂台上呼啸的三个武师中,有一个就生活在我所处的小村,另两个的后人我都接触过。他们的传说太过神奇,又都未曾把精髓传给后人,所以纵然村里的老人们一再说他亲眼见过那种种如同神话般的武功对我们来讲都只是传奇故事。
小村早年的武学气氛十分浓郁,从六七岁到二十多岁的男姓青年都一拨一拨地跟随着一位或多位师傅,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都长久沉浸在父辈或是师傅们的传奇故事中无法自拔,除了练众所周知的洪拳和长拳外,每个姓氏还有自家传男不传女的祖传拳法,这种不可外传的拳法则要关起门来和本门同宗的族人一起修炼。
那时,每当一小拨异姓的青年聚拢神秘地谈论时,虽然谈话通常会因旁人走近而顿然停止,但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诸如‘圣手偷桃’,‘树下遮荫’,‘一去三不归’之类的名词,这通常是拳法练过对打扳桩的大龄青年正在练习的散打招式,对于这些针对实战且极具‘杀伤’力的武学,我们这些幼年的崇拜者也只是远远窥视窃听,暂时没有机会领略其巨大的威力。
正因为高深的武功在青年的一代的心目中是如此强悍神秘,如此高深莫测,所是一个武师在大家心中的份量必然高大,必定能带来足够的尊重……
但是随着年纪的慢慢增长,一代代年幼的崇拜者终于在刻苦练好基本功后得以学习原来看似高深的‘绝招’,就会慢慢发现这些所谓传男不传女的拳法也不过是些略有改变的架势,那些散打招势也并非真的可以出手伤人,师傅们的份量自然就慢慢变得轻些了,事实上,自我们这一代后,小村的小青年们再也没见一拨拨勤奋的习武者了。
这些慢慢变老的武师渐渐失去了昔日的豪情,整日提着长长的烟杆打‘三番’度日,偶或折腾点无名肿毒类的草药与艾炙类的玩意,武功与江湖逐渐变得与他们无关,只有广兵公是一个特例。
家住小村的东头的广兵公一米六略多点的个子,高高的发际向后梳着很是稀疏的长发,双目也算炯炯有神,他在小村的族人里并没有几个徒弟,当大家还在家浸心苦练时,他已经是一个在外省闯荡江湖的武师了。在远方的乡村小镇,他精确计算着当地几个村镇每月数次的赶集,在街头挂个跌打损伤的白布黑字的招牌,如同我们在电影上看到的卖艺人一般,双腿用力一并抱拳吆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各位乡亲父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尔后,耍几个套路,向驻足的观众推销祖传秘治的跌打损伤药,那些有颈肩腰腿痛的病号自然就汇聚了过来,轻病号在街头即可现场施治,推拿一番,贴几片自制的狗皮膏药,膏药里通常是红花、乳没等止痛和舒筋活血的中药,对于慢性损伤确实管用。偶尔有机会碰到骨折或脱臼的病人家属则等着他收摊后把他接回家去,当作上宾住在家里帮助疗伤,所以和当时贫瘠的乡村生活相比,跑江湖的广兵公一个人在外靠这样卖药治病倒也生活得相当丰润。
当然,这优裕的生活方式却恰恰是他回到乡村后极力回避谈论的事情,因为这种卖狗皮膏药或接骨的江湖郎中生活状况并非出自他的初衷,作为一个江湖人,他更愿谈论他有过的上千个徒弟(这个数字的水份一直是我们怀疑的),谈论一次次与江湖中人的武功较量。
在广兵公从未在小村出示过的武学中,其中有数套就足可以镇住一些外行,也确实有村人看到他在外省得到过足够的尊重,鼎盛的时候也曾被很多徒弟争着拖到家里去招待,因为除他娴熟的推拿接骨的手法和中药外,他确实也耍得几套好拳,比如其中有一路拳打下来,身周竟然会尘土飞扬!
作为一个江湖中人,除了拥有肋间或前臂可把铁板砸弯的硬功夫外,一些必不可少的软功更能成为他在外镇住徒弟们的噱头,比如点穴和飞沙,甚至是空掌招蝶,这些介于武学医学或是魔术的东西混合起来的神奇功术,就是广兵公在外赖以生存的法宝。
点穴讲的是奇经八脉与二十四气的运行,这些与中药理论和推拿相辅相成的东西虽然似有似无,可是纵使在现在也为很多人所推崇信仰。但江湖人讲的是如何用一根手指掌控人的生死,正因为有这么神奇,可造成的后果又如此严重,这对于很多外乡的武学痴迷者来讲,真的是一种一劳永逸的武林绝学,难免会有好奇者或是怀有不良居心的人趋之若鹜,但学推拿容易学点穴就难了,首先学习者得每天不停地搓着大拇指和食指,一直要练到两个手指可轻易地把晒干的谷子碾碎,达到这个指力的期间,徒弟们不断受到师傅的各种测试或考验,比如对师傅尊重与否?物质的供奉是否‘舍得’?是否有一颗慈仁的心?其实,这个考验与锻炼最少要三两年的时间,为了点穴,很多徒弟会拼命苦练,并和众多的师兄弟争着在师傅前表达着种种宽厚与仁慈,以期能脱颖而出,成为学得真传的得意弟子。
事实上,最终并没有徒弟能学到最高境界的点穴,因为当仅有的一两个徒弟的手指练到能碾碎谷子甚至是更硬的东西时,这些跑江湖的师傅会道出这个‘绝学’的最后要求:徒弟必须杀一只公鸡当场喝下鲜血,约定戒掉一种食物(通常是狗肉),最后问他‘身后有没有人’(身后没有人的意思是没有后代),学‘绝学’必须绝后!这残酷的要求常令坚持到最后的徒弟止步,在一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国度里,鲜有人会为了学一种武功而断子绝孙。
现在小村也有没有后代的人,不吃狗肉的人也很多,我们仍然会认为他们学过点穴或别的什么绝学,在任何场所中大家尽量和他们保持足够的距离(哪怕有些人是因为生理的原因或是贫穷而根本没有娶妻生子),更没有人会和对方握手或是身体有任何的接触(这有些类同于西方的女巫或苗族的蛊)。
其实,属于中医范畴的推拿针灸穴位小村也有一部分人学过,但不用像外地人一样供奉着师傅,也不为掌控人的生死,原因很简单,习武难免自伤或受伤,受伤就要推拿或是接骨。推拿的确要练多年的指力,但点穴对于大家来讲还是那么讳莫如深,没有跑江湖的师傅们都否认练过这种技艺,所以大家很多时候还是把这所谓的武功看作是一种骗人的噱头,认为这无非是跑江湖的武师用来抬高身价的筹码。
至于广兵公提到暗器中的飞沙,我后来在一个偶尔的机会中也得到了配方,(几位同样惴惴不安的武师找我复印几本秘方,我则凭着机器的便捷以及对神秘事物的好奇而保留了几个副本。)这些副本中就有飞沙的制作秘方,无非是生阴起石、生阴起石、生草乌、半夏以及淫羊草这类易引起人过敏或是剧烈刺激性的中成药,做成沙状洒到到人的皮肤上自然会引起过敏瘙痒或别的不适,破解的方法很简单:外用清水冲洗内服绿豆熬汤。
关于那套可扬起周身尘土的拳法,本门的师傅们也曾讲过:无非在晴朗的日子里选一块街头尘土甚厚的泥地,数个扫堂腿后转身丁字步下蹲,袖管托着衣服自下往上猛然一顿,自然可拂起很多的灰尘。这个方法我也试验过几次,但均没有达到应有的功效,其实那种可把击打过来的铁板撞弯的硬功夫我们都知道如何练习,但是要求一百天禁欲、严格要求每天击打身体各个部位三炷香的时间却鲜有人做到过。
的确,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套’,很多看似简单的门套却要经过无限艰辛的苦练,在这点上,广兵公确实做到了,他于二OO九年的秋天无疾而终,小村再没了行走江湖的武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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