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废园
2022-01-1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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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废园
又去看老屋。
搬到新房子之后,老屋来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可梦里,所有故乡的记忆都在老屋里。
曾经,在离开老屋的那些日子,情绪非常败坏。看着弟弟和弟媳喜滋滋地搬进了新房子,心里总是很别扭。总觉得,离开了老屋,等于就离开了根。从此,一切的关于我们童年生活,或是成长之中的种种故事,将真的成为记忆。以后回家,只是回到了地理意义上,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地方。心中的那一块乐土,将永远消失了。但一切,又怎么会随着我的意愿而改变呢。
住到新房子里,弟弟一家生活一下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宽敞明亮的房子,洁净的地板,卫生间设备齐全,新式的沙发、电视、电脑,还装了互联网。冬天,又装上了暖气,取暖、做饭一体化,比起原来在老屋子里烧火炭炉子,真是方便的没得说了。孩子们脸蛋红彤彤的,再也不用挤着一个火炉子取暖了。妈住的那个屋子,盘了一方土炕,很暖和,也很干净,也闻不到那呛人的炕烟味。
乡村,它以一个我们终将陌生而又崭新的面貌,一点一点的出现了。它的变化,是历史必然,并不由人的接受或是不接受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但我的记忆,总在那个你低矮的,充满了烟熏火燎和各种柴草的老院子里徘徊。总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家。那些和鸡儿、狗儿、猫儿、雀儿一起渡过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日子。我喜欢鸡在我吃饭的时候,围在脚下,等待着我从碗里给它扔给一根面条,然后它们拖着它向远处跑去。一群鸡,跟在后面,咯咯咯地叫着,所有的眼睛都盯着那一根面条。还喜欢猫儿和我们一起捂在热炕上,猫儿打盹,我写作业,有时,它就卧在我的作业本上,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我。这样的日子,充满了人间最美的诗意。
我是出嫁多年的女儿。在村子里,出嫁的女儿,就像一瓢水一样,被永远的泼在了故乡以外的地方。但我的心,却时时刻刻都在牵念着村子。一年四季,我无数次的来,又无数次的离开。梦幻一样的在这一块土地上留恋地张望,或是寻找。而我到底是在寻找什么呢?每一次来,村里的老人们总要很热情地向我问好,那感觉自己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女儿一样。特别父亲离世后,每看到和父亲一样年岁的人,我就和他们聊很久。他们一天比一天老了。他们中的有些人,总是要提起父亲在世时的种种往事。那样,我似乎看到父亲正站在村子的某一个角落里,忙碌或是转悠了。
在大门口我站了许久。桔黄的大门上,一把铁锁紧紧守着大门。门楣上,父亲亲手嵌入的那四个大字安静而庄严。记得那一年回家,父亲从市里买来了这四个大字的花砖,他要把这些花砖嵌到门楣上。我问父亲是什么字,父亲随口说:吉祥如意。于是,父女俩就开始在地面上对那四字,但是对了二个多小时也对不上。后来父亲忽然一拍脑门说,应该是吉星高照呀。这样,一下子就对上了。再一次回去,那四个大字,已嵌了在老院子的大门顶上。我问父亲,为什么不选耕读传家四字。父亲轻叹一口气,再不说话了。那时,父亲已身患重疾,而我们,也正在经历生活的种种不测。父亲的心中,年轻时的梦想不得不放弃,他多么想有一颗吉祥的星星照亮自己的亲人们呀。
这是父亲亲手打造的庄院,凝聚了父亲一生的心血,也完成了一个男人齐家,立业,平天下的最朴素的梦想。但现在,父亲走了,院子废弃了,荒草已长满了小院。但我知道,这个院子,迟早有一天,就会变成一座真正的废园了。
院门前的一堆粪土上,也长出了几株开满紫花的野萝卜。它们,寂寞而凄凉。若旧日,早让父亲拔除了,如今,草依旧,人已走。
有点怅然地看了看大门外的那个场院。小的时候,我们在那里打闹,戏嬉,捉迷藏。长大,我们走了,牛羊在那里成长,戏嬉,生育或是死亡。如今,我们都走了,场院便很安静,甚至很寂寥。无人整理的麦草垛,杂乱地堆放着。几粒草籽,寂寞地长出了新芽,甚至开出几朵卑微的小花。有没有香气呢,不知道。碍于过去,早让散步觅食的鸡叨走了。如今,鸡关在新房子的铁笼里,它们除了饲料,什么也不认得,甚至见了苜蓿草,都要惊叫着在笼子里扑愣几下。
院子对面,是不足一亩大小的果园。
果园的门半开着,自从父亲去世,就再也没有人好好打理这里了。弟弟、弟媳早就无心农事。对于他们来说,人生永远都在行走之中。五亩薄田,是拴不住他们的梦想的。弟媳整天都叫喊着要抛弃了土地,到外面的世界里打拼。但母亲从来不语。土地是母亲坚守的阵地,她已将父亲种到了地下,剩下的岁月,她要继续的打理那些土地,直到最后,一步一步的也将自己种到地下。
这些年,越来越清哳地感觉到,自己真正离开土地的日子越近了。母亲百年后,弟弟、弟媳就要离开乡村。我再回来,满眼的疏远和陌生,甚至,连一棵熟悉的树都看不到了。家,还有什么意义。根,又在哪里。但,又有谁能阻挡得住这必然的变化呢。
园里的几棵苹果树,旁枝横生。树上,繁密地结着果子。树如人,得定时修剪,嫁接,否则,品种老化,果子也越来越不好吃了。这些果树,叫红富士,或是黄元帅。结的果子,又酸又涩,连牛吃着都倒牙,更不要说人了。但妈却说,新开的公路旁的经济林里,黄冠李真是长的又大又甜呀。
没人打理的果树,自由生长,五股八桠杈,爱长成怎样就怎样。树下,野苜蓿、苣苣菜、车前子,长得十分茂盛。还有几株自生自灭的向日葵,花开得正欢。也有一、二朵的小雏菊,悄悄地绽开了笑脸。
村子里,年轻人几乎没有了。但偶然回来的,从衣装和精神上看,倒和城里的人似乎也相差不了多少了。他们的脸上,少了乡村的纯朴和憨厚,多了一点在外历练的油滑。日子,到底是好了,还是坏了呢。人们,到底是该留下,还是该走呢。也许,我的想法是多余的,历史总以它特有的方式向前走。一些事物被淘汰,一些新的事物就一定会出现的。那个传统意义上的村子走了,另一个崭新而陌生的村子,一定会的在一阵一阵的痛处中出现。
天太热了,鸟儿们唧唧喳喳了一阵,又噤了声。人不常来,果园就成了鸟儿们的乐园。它们把即将成熟的麦穗遭蹋的不成样子,一部分麦穗已成了空壳。小时候,麦黄时节,农人总要抽空上地撵麻雀。口哨一打,炮肚子飞起,麻雀们一轰而散,从这树梢飞到那树梢。如今,麻雀在果园和周围的麦地里安祥渡日。老去的农人,无力驱赶,年轻的农人在他乡流浪。他们的名字叫农民工,介与工人与农民之间。许多的农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悉陌生,他们甚至没有一只鸟儿那样的熟悉脚下的土地了。他们,也像一瓢水一样的,被故乡泼在了外面,但在那里,他们也一定会闯出一方自己世界的。
一丛花,开得十分娇艳。它叫蜀锦或是一丈红,这些都是它的学名。其实,它就叫熟季花,成熟季节的花。它总是花开二朵,各表一枝,世世代代,生生不息,固守着村子最诗意的梦想。而有一天,当村子真的被荒草侵占之后,做为村子主人的农民,它的称谓又是什么。记得上高中的时候,班里厂矿的女生,总很把我们农村的女生叫老乡。那时,心里总是很受伤害,发誓有一天,也要离开乡村,做一个真正的城里人。而二十年之后中,回过头去,猛然发现,乡村真的在追着自己的脚步往前走了。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丛中,我也有一个自己的家。我日子的喜怒哀乐已和它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但心里却总觉得那个乡土的,低矮的老院子,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呢。
杂草密布着果园的围墙。芨芨草长得比园墙都高,一朵喇叭花寂寞地挂在墙角上。一只野鸡,从草丛中飞起,又在不远的地方落下,连多年不见的野兔子也来了。它们长居果园,分享着果园的秘密。
人走了,果园荒了。但草或是其它生命,却勃勃生长起来了。人,改造着自然,又最终把一切都交付给了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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