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韵金村
2022-01-1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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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韵金村
来张家港一晃已经十八年了,作为一个按工日计酬的农民工,我还没有以一个游客的身份游览本地区的任何一个景点。而张家港以及周边地区的热门景点又那样多,这不能不令粗通文墨的我心存遗憾。今年的农历四月初八,是每年一度的金村庙会日,适逢金村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巡演,我想,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不能再错过了,于是,就跟工友调换了一个班,乘车去了一趟金村,算是十八年来的一次例外。公交车行进到金村那座气势宏伟的牌楼跟前时,就再也不能往前走了,道路两边首尾相衔的停着各种车辆,中间被涌动的人潮占据了。走下公交车,我也成了人潮中的一分子。站着人潮中,正不知去往何处,前面有铿锵的锣鼓声传来,循着声音望去,有一支身穿各色彩衣的队伍从一栋在建的楼房旁边穿出,正缓缓地向南行进,两边有大批警察在维持次序。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出会”仪式吧。我暗自庆幸来得不算晚,就随着一股人流走过去近距离观看。“出会”的队伍很长,僧俗混杂,有会旗、彩旗、炮手、锣鼓队、头行牌、衙役队等在前面清道开路;后面紧跟舞龙队、舞狮队、荡湖船、挑花担、打莲湘、腰鼓队、花轿、看马、八仙、小丑、太保轿、踩高跷、开面社、臂锣社、民乐合奏队、调花篮、抬台阁、表亭、香亭、拜香队、红衣社、蓝衣社、吹鼓手、带刀的护手警卫、金七神像、千圣小王等,阵容庞大,气象恢弘。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出会”队伍,既新鲜又震撼。尤其是见到三座被众人拥抬得高高在上的神像,令人陡生敬畏之心。我恭恭敬敬地退到路边,垂手默立,直到最后一个人从我面前走过。
尾随着出会的队伍走进主会场,露天场地,全都用水泥铺平了,四周旗杆林立,彩旗飘扬,高大的表演台坐北朝南,两边有铜钟大鼓,还有音响和电子大屏幕。古典和现代糅合在一起,充满隆重而喜庆的色彩。场地足够大,用金属栅栏分隔成几片区域,摆放着大量的塑料椅子,清一色的白,排列得井然有序。
这是个有些清凉的雨天,仪式一项接一项地进行着,小雨不时来凑一阵热闹,老天爷似乎不得不履行着他的职责,一边又不想破坏热闹的金村庙会,所以雨不是很大,而且下一阵歇一阵,总有一种浅尝乍止的匆忙,使得庙会的各项议程如期地进行着。首先是领导讲话,致开幕词,接下来是金七的祭拜仪式。这个仪式结束之后,文艺表演就开始了,龙腾狮舞,锣鼓喧天,事先编排好的节目陆续登台。场面宏大,演出也精彩,身为一个外来的农民工,只能远远地站着观看,或许因为自己的身份卑微,我的心情也不能真正融入其中。我一边感叹着:“金村,金村!不愧是金村!”一边悄悄地退出了主会场。我想到金村的市面上走一走,去追溯金村业已远去的历史,感触今天现代化建设的辉煌。
在来金村之前,我是有一些准备的。先前去了一趟张家港市作协,无偿地得到几本当地文联出版的杂志,从这些杂志刊登的文章中,对金村已经有了一些了解,知道千年金村深厚的文化底蕴,知道金村从远古保留下来的文化遗产,知道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那些金村名人。我想按照自己预先拟定路线图去参观游览。第一站当然是永昌寺,永昌寺殿堂雄伟,气象肃穆,堂外回廊拱桥,堂内金碧辉煌,不愧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寺内游人不少,香客也多,但都次序井然,未见丝毫的拥挤和混乱。各个殿堂都转了一圈,因为对神一贯地保持着敬畏之心,就特别的谨小慎微,连自己的思想和呼吸都受到控制,唯恐一不小心亵渎了他们。
从永昌寺的侧门出来,便是庙会市场,这样的庙会市场很熟悉,各种各样的商品分列两边,人在中间摩肩接踵,蠕蠕而行。没有需求,就没有热情。我在意的不是市场,只想早点走出去,寻一个幽处,这个幽处最好是我所知的金村八景之一,比如王家老宅或金家花园,抑或是其他可供一观的风景,我可以在那里探古抒怀,顺带也将息一下有些疲乏的身心。
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街上,街道和两旁的建设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临街的门面房显然都经过统一规划,精心设计,采用砖木结构,油漆涂装,透着古色古香的气韵,好像存心要把人的记忆带到远古的时代。街面上新浦了的水泥路,平整光洁,雨天也能行走自如。
这条街的尽头是个十字路口,往西有座桥。江南的桥多为拱形,给桥下留出空间便于船只航行。因此,我站在隆起的桥面上就有一点耸立水上的感觉。往左,是人头攒动的市场,繁杂的市声正从那里像浪潮一样涌来。右边是一座新建居民小区,黛瓦白墙的农家别墅,成片成行,有着仿古建筑的素雅,又不乏现代民居的堂皇。使人不由得心生羡慕之情。
不知不觉雨下得酣畅起来,带来的雨伞就派上用场了。撑着涤纶伞站着高处看雨,雨也有了一种不同的韵味。雨在风里斜织,淅淅沥沥,带着执拗的缠绵。天与地,树木与房舍,在迷蒙的烟雨中若隐若现,有一种梦幻般的深邃和沧桑,使人的神思不由自主地飘忽起来。雨烟中的金村,时间一下子缩近了,历史中的先贤们正以一种冉冉的姿态向眼前走来。
首先出场的是两朝帝师翁同龢,当然是翁同龢,在与金村相关的历史名人中,他的地位最高官职最大。翁同龢身穿朝服,顶戴花翎,如同一张老照片从雨雾中逸出,我还听到一个有些磁性的画外音在念他的诗:马队文人集,牛行旧德多。苫荜家家墨,机丝处处梭。这是他专为金村留下的诗,如今已成了金村的一张亮丽的文化名片。第二个走近的应该是御赐进士金坤元,一个辞官不做的乡绅,回乡之后出资兴学,潜心耕读,使一个偏于一隅的乡村走出那么多文人学士,并有一大批跻身仕途的达官贵人。授人以鱼莫若授人以渔,他才是是最了不起的。接下来的金七一改江南人的雅儒,就有些生猛,有些凛然和壮烈了。他朱墨涂面,彩衣遮身,与倭寇拼杀,血染沙场,成就一世英名,赢得后世人们的感恩和纪念(金村的四月初八庙会就是明证)。吴中名医金兰升,怜贫济世,医德与医术齐名,更是后人楷模。随后,还有几十名朝廷正四品正五品官员,近百名太学士、贡生、举人、秀才、将军、学者,以及许许多多的普通民众,他们就像另一支巡游队伍,从时间的深处走来,逶迤而行,又在时间的尘影里消失,他们的过往组成了属于金村的一部厚重的人文历史。
有人说,金村是古典的,也是现代的,但此时的江南烟雨几乎把一些现代元素遮蔽了,更加彰显出金村恬静素雅的古典之美。我这才知道杜牧为什么不在郎朗的晴空之下写“南朝四百八十寺”,而要把背景设置在丝丝缕缕的江南烟雨中,也许正是这种烟雨中的扑朔迷离之美启发了诗人的灵感,才有了这首传世绝句。
我默诵着杜牧的这首绝句,与眼前的实物形成对照。雨依然下得缠绵而执着,没有一点要停歇的迹象,时间已经过午,对还要不要去别的地方产生犹豫。老天爷似乎存心要留一点遗憾给我,不如就顺应天意吧。
从金村回来多日,我的心依然残存着那场雨后的阴湿,我觉得所谓的金村文化,无非是附庸当今主流意识对精英的追捧与崇拜。崇拜精英本无可厚非,可是我们的社会却忽视了最不该忽视一类人。他们才是的历史创造者。中国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最惹人瞩目的莫过于官权阶级和富人社会的分化与形成,并以资源垄断,利益共享的同盟方式逐步加以固化,使中国民间社会数千年秉承的“读书改变命运”被彻底颠覆,底层百姓尤其是农家子弟上升的通道被阻塞。以中国现有的财力,打造成百个上千个富裕的金村简直轻而易举,但要想有昔日金村那样的人文气息和文化底蕴,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说再出什么状元进士,正四品正五品官员,就连有点公共权力的小公务员也十分困难,这只能说明我们的社会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上大大的后退了一步。所幸的是当今政府和社会有识之士已经清醒认识到了这一点,正着力撬动社会这个巨大的轮盘向公平合理的方向转变,尽管是以蜗牛般的速度,至少让人看到初生在茫茫天际中的一抹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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