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之殇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0 编辑 <br /><br /> 　　　　　　　　　校园之殇

　　他在小小手机屏幕上看着他们。
　　虚拟的空间里，每一个人的话语，带着表情和体温，在一个悠远的时空里穿梭。
　　他们在一个模糊的背景里，隐约浮现出那个围墙的大门，门一侧，是白底黑字的学校牌子。顺着那条宽阔的路径，走过低矮的草丛，那一幢灰色的学校主楼就在眼前了。
　　阳光从天空，落满那个校园。一群学生坐在一个大教室里听课。他们潮水样出了教室，分散到宿舍内，三三五五来到食堂门口，他们敲打着手里的碗筷，嗷嗷待哺的样子。那一群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眼神热烈、单纯。
　　那些人，在很多年前的夏天，从那里毕业，像撒种子，遍布到一些城市里。现在，他们中的某个人看到了一个将大家连接的纽带，科技的发展，让他们找到一个最好的地盘——微信朋友圈。一个个在那年“失散”的人，被找来带到这里。因为“同学”的共同身份，他们就像刚刚分别的人，在这里和过去的自己重逢。时间从他们身上带走的东西，也带来很多东西。他从每个人对应的形象里，嗅到时光内部的味道，仿佛一棵植物，在四季中轮回，经历过那么多的新生和死亡……
　　他们每天都在这里交谈、询问，不断打探那些没有入群人的信息，一句一句的话语，蹦跶出来，仿佛一个个半遮着面孔的人。每进来一个人，他都寻找着关于他（她）的记忆影像。每个人都在引导他，走向陈旧的时光。那里，一所由中医院改造的学校里，一些老旧闲置的房屋，他常常走到那里去。在某个老房子一角，他看到一些蜘蛛网，那多腿的蜘蛛，挣脱着千丝万条的线，在一片模糊的墙上爬行。
　　很多年之后，想这一幕，就觉得时间缠绕着的生命，在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上。一个个的生灵，在既有联系而又无法相干的空间内，一点点地走向那个生命的末端。他从朋友圈里读出他们的名字，每一个人仿佛又雕刻在那年校园的一些树木上，他们和那些树木一样，一起生长过他记忆里的四个年轮。那个小花园里，白杨树、银杏树、无花果，从他脑袋里跑出来——这些植物，充满迷离的清香，含着隐约的苦涩。
　　那年夏天，晚饭后，他坐着不远处的一个石台边，抱着一本书读，头顶是一棵巨大银杏树的树冠。他觉得身子笼罩在一团微弱的绿色光辉里，他沉浸在静谧的氛围里，安心读书。他翻开的书页上，突然砸下一粒灰白色鸟粪，他抬头看看了上面的树枝，小小的银杏叶，密不透风地连织在一起，叶子在光的作用下，透明的显现出叶子的一些纹理。他一转脸就见同班一女生，在不远处的一丛花前，俯下身子，鼻子靠近花瓣。他意识到空气飘散着隐约的香气，他想，那个女生嗅到的清香气息传递到他这里来的，他们闻到的是同一株植物上飘散过来的，他看她直起了身子，她长得娇小、清秀。很多年后，他想，人在那样特定的情境中，和一株植物有什么区别呢。那些植物的气息，令人陶醉迷恋。他侧着身子，目光落在书上，但他什么也没看进去。
　　走回二楼的宿舍，他爬到上层床铺。躺在被窝里，窗外白杨树的树叶，哗啦啦的响，像有某个人藏在那里说着话，仿佛有人影和树叶一起跳舞。他从床上坐起来。那个黑夜，他有了身体的觉醒意识。他感觉到了世界的奇妙与神秘。他来到一个不熟悉的世界里。他信赖那棵白杨树，它的乡土里夜出生这样的树。那棵树，安定了他对某些事物的想象和依赖。从春天到秋天，杨树叶由嫩黄到老黄，经过多半年的绿色时光，喂养了他内心的饥饿。
　　那个夏天，他和一个同学站在二层走廊上聊天，一个穿着灰色短袖衣的男生走过来，身边的同学叫住了他，说：这就是Ｌ。他伸出手，握住了Ｌ。Ｌ高瘦，眼窝深陷而微红。Ｌ的手冷凉，柔弱无骨，上衣，像一块布搭在枯瘦的身体上。Ｌ第一次站在他面前，腼腆、拘谨，眼神游移不定……
　　没过多久，这个同学就在宿舍楼后边的那个操场上，自杀了。Ｌ死后，一封信函到来，那是一本诗歌刊物，上面发了Ｌ的诗歌，还有Ｌ加入某诗协组织的会员证。他想起Ｌ在班级联欢会上，唱《妈妈的吻》，泪流满面。据同学讲，Ｌ还曾向那个学校花园嗅花的女同学写过求爱信，也当面约谈过，但被女同学拒绝。
　　刚才，他看到有人在微信群里，提到Ｌ，说Ｌ是最早离开的同学。现在那些人里，有几个人离开了，因为疾病和意外事故，只有Ｌ自杀的。他的心思从那个同学的身影上，滑过去。那个年轻的夏天，像合上的幕布，那像一潭溅起水花的水，复归于平息。而那个离去同学的身影，比活着的人，更久地深入到他的内心，成为一个无法填没的缺口。
　　逝者，在时间之上，有一瞥目光，俯视着他的现在，他所在的土地上。那个北方的小城，是他生活过的第一个城市。他从那里的街道、楼房走过，那个小城的书店、广场、电影院，他驻守了四年的灰色格调校园，以及同班的几十个人，像一张张拼图，将那段岁月，拼接成一片凄惶而觉醒的天空。
　他脚下，一片河水，一些水草，覆盖着那些年的记忆。那里，收留着他青春年少的那段岁月。他也觉得自己从一种哀物的美里，抽离出来。生命的气息里，那份腐化，伤之痛，落到尘埃里，生长的气息经久不衰，又一轮生长季节到来了。
　　　　　　　　　　　　 　 2016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