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眼睛

我是你的眼睛
每个周末回老家时，即使连轴转的忙碌，我都会早起或者舍弃午休，挤空去野地里转转，看看故乡的原野，踩着脚下厚实的土地，回味起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当故乡淡淡的风吹过耳际时，总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我，那是童年的原野。在时光流逝中，有一种执念，无声无息的生根发芽，在芜杂的前行里，初心不忘，还在寻找生命中的绿洲，向往一种自由美好的诗意呼吸，浸润在行走中年的心境里。 同一片原野，是我最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模糊的记忆，似曾相识的感觉，镌刻着童年的某些活动轨迹。更主要的是，这里曾是母亲躬耕劳作的地方，是她深爱一生的土地。瘫痪在床的三年时光里，她已无法看到这原野的季节变化，无法闻到泥土混合着花草的清香，她的无言世界里只有窗前的几寸天空。于是，我常常独自行走在田野里，寻寻觅觅，在她走过的脚印里，看一看风景，拍一些图片，然后回家絮絮叨叨地讲给她听，从她最初听懂的欢欣到如今的呆滞迟钝，虽然她越来越笨拙，但还会傻傻哭闹着听完我的讲述，浑浊的眼睛里仍亮晶晶的，像孩子一般好奇和满足。 又一个晨曦微明的清晨，我趁着老母亲还在熟睡之中，悄悄溜出了门，沿着大街慢慢溜达，扑面而来的是自然的清新，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和偶尔的狗吠声。三三两两的电动车从身边驰过，那是急着赶早班的人，有几个勤快的老人在街上慢慢踱着，弯腰驼背的背影藏不住饱经沧桑的岁月，我暗想母亲若是没有瘫痪在床，也一定会早早起来到街上溜达一圈的。 有一对母女手牵手迎面而来，女儿兴奋说着什么，并用一只手比划着，母亲侧耳听着，眼角眯着，不时笑着点点头。其实这女儿也已是中年的模样了，却依偎着母亲，亲昵的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看着她们走过的身影，我偷偷抓拍下温馨的剪影，这执手相牵的母女，自由漫步在清爽的晨光里，让我有种说不出的眼羡，内心涌上了一层淡淡的怅惘。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温情，我也曾拥有过，一时恍惚如昨。只是现在有多久没体验过了？母亲了解窗外的世界，那些熟悉的生活场景，我只能一边翻阅着手机里那些随意或者特意拍下的画面，一边如画外音一般絮絮叨叨地解说给她听。 村头废弃的厂房外墙，铺满了盛开的蔷薇，使这条小路也变得生动起来。"满架蔷薇一院香"，紧闭的大门内，花香该弥漫了整个院子了。墙外驻足凝视蔷薇花的人，不仅陶醉于它动人的容颜，也分明地闻到了一股清幽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轻轻抚触一下，风摇花摆，簇簇明丽活泼，如小精灵翩翩起舞，如香云落衣袂。一墙靓丽的风景，将装扮着整个夏季的明艳。我举起手机，默默定格下蔷薇花的美丽，准备回家给母亲看看。这条小路是母亲健壮时赶集买菜的必经之路，每当春天蔷薇花开时，母亲路过总是欢喜地来闻闻花香，甚至偷偷折下一枝拿回家插在酒瓶里观赏好多天。蔷薇花，在眼里，你给了我视野的盛宴；在心中，你惠于我满心的欣喜。因为此时此刻，我的眼睛就是母亲的眼睛。 一个斜风携着淅沥雨的日子，门前花圃里有几朵颜色火红的花朵，在细雨绿叶间分外耀眼，原来石榴花开了。红色的石榴花，含苞欲放，在雨中嘟嘟着小嘴巴，含着雨滴，闪着金光，红红的如小铃铛，又如快乐的小喇叭，应和着沙沙细雨喃喃自语。花红叶绿，自然一派生机。我想起苏轼的一句诗：“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这里有淅沥的微雨，有如火燃的榴花，虽没有雨打翻小荷的陪衬，但头上有一把能旋转一地水滴的绿色雨伞，岂不是凑成了苏轼里的诗意？我不去看雨后的小荷随溪流翻动得有多欢，我只看眼前石榴花衬着湿润的绿叶，愈见得红丽如燃。我伸手轻抚榴花的雨珠，那溅落绿叶的碎滴，正是一粒粒晶莹的圆转如珠。而这把绿伞下的人儿，满心欢喜，与花对视，烟熏暖意，深深地呼吸着它的芳香，沁入心脾，一下神清气爽，有一种醉了的感觉，恍惚之间伞下的人仿佛变成了母亲。 这是母亲多年前亲自在门前栽下的石榴树。每当石榴花开时，门前花下总有母亲的身影，火红的花映红了她的笑脸，她细心地剪枝捉虫，盼望着石榴快快成熟，因为她知道她的小女儿最爱吃石榴。此时我不去亵渎石榴花的美，不必折下花枝，只轻轻的拍下一朵含苞待放的榴花的娇艳，连同花下映衬着的笑脸，这一定会是母亲眼睛里最美的画面。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走在乡野的麦田里，眼前是绿毯一样的麦浪，随手拍一张绿意，就可成清新养眼的电脑屏保。清风拂过脸颊，耳边时有鸟鸣声，空气中酝酿着混合的青草味。这田野里延伸着的青青草色，曾经给予了母亲多少期盼的喜悦？ 等到麦黄时，再来村南田野看一看，远处淡蓝的天空下，麦子虽还只是青黄，但麦穗沉甸甸的，十分饱满，微风里已泛出成熟的味道。掐一颗麦穗头，在手掌里轻轻搓捻，吹去麦皮，青黄的麦粒，嫩嫩的，像玛瑙一样，圆润晶莹，饱满而柔软，嚼在嘴里是清香的甜味，这熟悉的麦香，清新淡雅，濡染了太阳的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在田间忙碌的间隙里给我搓麦粒吃的情景。寻着记忆，麦子的清香在心里回荡，我想象着金黄的麦浪在六月的风里荡漾，麦香飘满田野，不禁陶醉于田间的感受。不用多少天，田野里将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的麦浪，那丰收的景象应是农民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母亲眼里最欣喜的风景。 从初春到孟夏，我用手机定格了这块麦田的不同时期的生长时光。从麦苗青青的新绿，到清明时节拔节抽穗，从单薄到饱满，再到青黄泛起涟漪，最后金黄的麦浪翻滚时，收获的喜悦蔓延在村庄的上空，而这些都是母亲以前经历过的生活。一季一季的麦苗时光，唱响起岁月的轮歌，也吞噬着母亲的弯腰驼背。飘起的麦香，溢满了心情，如跃动的风景，激起生活的热情，不应辜负了这白驹过隙般的时光，学会忘记尘世的劳累和无奈，用宁静和达观去品读生命，在生活的垄上，如麦收一样书写成熟的诗行。 三年以来的周末和假期，我常常踽踽而行，走在村庄的小巷里，走在故乡的原野上，闻着熟悉的泥土青草香，听着亲切的软儒乡音，踏着我的父母亲流血流汗的土地，渐渐融入了这个我青春时义无反顾要远离寻梦的地方。我常常一边溜达，一边漫无边际的思绪曼延，不经意间就坠入了自己的幻觉。我的母亲总是徘徊在我的梦里，来回走动着劳作不停，让我欢喜不已，以为老母亲又能站起来了，而醒来却只是一场梦的清醒现实。于是又渐渐习惯了奔波的生活，渐渐习惯了自言自语逗她能孩子般的笑，不再刻意回避一些关于生老病死的话题和文章，也不再把内心深处的文字锁在密不透风的匣子里，而是用拙劣的文字弹奏属于自己的一首安静的心曲。 写下这么多感触，心中突然涌动起一缕淡淡的风，是内心的平静和坦然，没有了夏日的烦闷，没有了夏日的怅惘。一个个平常的日子，只要认真对待，坦然接受，也可以美丽起来。因为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我眼里的风景就是你心里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