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飘香

槐花飘香 中国的气候有南北之分。北方干旱，寒冷；南方湿润，温和。不同的区域造就了不同的物产，也变化出各种各样的美食。“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比如北方人喜欢吃面，南方人喜欢吃米；北方人喜欢肉类，南方人喜欢甜食。这些具有最特殊的地方特色，各有文章，也各有千秋。 我是关中人，对面食的钟爱难以言表，甚至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苦。曾经南下广州，一月有余竟然对面到了痴疯的程度。不是说南方没有面吃，而是没有那种地地道道的北方味道，隐约之间总是不过瘾。叫人吃坏了脾胃，想疯了脑髓。于是便急切地盼望归期，恨不能插上翅膀，恨不能倒在面缸里，再也不出来了。一下火车，头一件事就是去解解馋，随便进一家，都可以让你有了重返人间的感觉。 说起北方的面食，那真是五花八门，单是一个汤面就已经名目繁多，让人眼花缭乱了。有臊子面，蘸水面，旗花面，摆汤面，浇汤面，捞面，御面，烙面等等。这只是一些比较有名的汤面，如果到了农家小灶那就举不胜举了。除了汤面还有久负盛名的干面。有biangbiang面，（这个biang字典上也没有，是关中人发明创造的一个字，我也写不出来，只能用拼音代替了）棍棍面，刀削面，铡刀面，剪刀面，驴蹄子面等等。即使进了关中，各个地方也有所不同，有的可以加汤，也可以干拌。像饸饹，干吃或者加汤，也是各有特色，吃起来真是美轮美奂。 剩下的风味小吃，那更是让人叫绝。凉皮，肉夹馍，算是先拔头筹已经天下闻名了。锅盔，油酥饼，金线油塔，泡泡油糕，蜜枣甑糕，豆腐脑等等，哪一样都会让人垂涎三尺，欲罢不能。这些都是上了席面，可以走街串巷的买卖，还有那农家院里的，被家庭主妇细心烹制出来的各色小吃那就更多了。什么季节种什么，什么季节吃什么，随着天气的变换，灵巧的关中妇人总是在碗里表达对家人的疼爱和关怀。在物质匮乏的时代，田间野味往往变成了主食。荠菜，灰灰菜，榆钱，槐花，被赋予了特殊的口味，流连忘返的魅力。 说到槐花，便是我最钟爱的一种野味了。每年四月，沟沟坎坎，田间地头，村前村后，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像是起了雾，落了雪，一阵风吹过，香气弥漫。它的叶子尚小，但花已经热烈奔放了。槐花不像那些优柔娇作的花草，吝啬地只开一朵两朵，更不像榆钱，奇怪的只有绿色。甚至它的躯干不是太粗，枝丫也没有那么凶猛，但它的花却让你感叹惊异，枝枝丫丫之间盛开地热烈，满树都是。它的花并不是一朵，而且一团，一簇，就像一个丰满的女人，完全地吸引你的眼睛了。 假如这时你想到梨花，那雪只是煞白，毫无生气；假如这时你想到海棠，那妖娆也只是一时的快乐，甚至可怜到连一点香味也没有。不伦不类的哪里像槐花，不说别的，单就是满树纷飞的蜜蜂就已经让你知道它的与众不同了。如果你是一个喜欢甜食的人，那百蜜之中只有槐花蜜才可以算的是精品。 然而我迷恋的却不是它的蜜，而是它的花朵做出来的小吃，槐花疙瘩。把槐花的花朵，配以面粉，上锅蒸二十分钟左右，出锅以后，趁着热气，加以食盐，味精，再捣点新鲜的蒜泥，用热油激之，一顿美食便可以出锅了。谈不上什么色香味俱全，但如果要论口感，那简直叫绝了。花儿的芳香，花粉的甜蜜，再加上面粉的糯软，清香，吃在嘴里，甜丝细腻。即使你是一个厌食的人，顿时也会胃口大开，我想，两三碗已经是小意思了。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小孩子总喜欢爬高爬低，爬树便是最喜欢的事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人威风，令人神往。但平时去爬树肯定会遭到家人的反对，他们担心我的安全，认为那是无中生有的事，万一摔下来可了不得。但到了槐花盛开的时候，那爬树便成了一种任务，变成了求之不得的事，仿佛我的一举一动关系到全家人的欢喜，爬上树也似乎成了英雄。找一根长竹竿，顶头用铁丝做一个弯勾，凭自己的手艺的，做的好坏全在自己的乐趣里。扛上它去折槐花，就像扛起枪去打仗一样光荣。 骑在树上，一枝一枝的折下来，花儿最密集的枝条往往成了向往的对象，如果没有够到它，那简直算是天大的遗憾了。很快就折了一大堆，这时要仔细的把花儿摘下来。槐树是有刺的，一不小心就扎到手上，火辣辣的疼。它的刺黑而厚，像犀牛的角，看着就很威武。捧着粉嫩的花朵，早已忍不住了，边摘边往嘴里塞。那生吃也是一种美味，在丝丝的清脆里，有花的甜蜜和芳香。一口接着一口，简直叫人欲罢不能。 槐花采集够了，自己就大功告成。剩下的事交给母亲，如何让它在锅里变成诱人的美食，那也不是自己的能力，但是完全可以放下心来，只等着开吃了。不怕你们笑话，那几天，天天都是，吃了还想吃，却怎么也吃不够，怎么也吃不腻。看到槐花还想去折，简直有些上瘾成疯了。几十年后突然想起来，才觉得那是一种快乐，童年的，生活的，人这一辈子也许就只有那难得的几次。吃的，玩的，高兴的都留在记忆里，等以后回想起来，感叹岁月沧桑，感叹时光流逝。 今天难得的一个好天气，阳光早早地就进了我的屋子，在墙壁上欢笑着，打闹着。我已经醒来，看着温暖的太阳，想到这个春天真是太难了。我也跟着遭了罪，桃花开了，没有去看，油菜花开了，也错过了欣赏。好像真到了另一个星球，生活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吃没有吃好，睡没有睡好，似乎已经活到悲哀里去了。 “想不想吃槐花疙瘩？”妻子突然问我，眼睛里像是已经有了决定好的事，我有一万个赞同。一提起槐花疙瘩，刚才那些烦恼倾刻之间化为乌有，我想起它的美味，想起它的花期，想起失去的欢乐，心里早已是千呼万唤了。 想那满树的槐花开的茂盛，田野沟壑里给这百花繁茂的春天又增添了一份盛景；想那村落荒野，不知又有多少人正在迷恋它的芳香？不知有多少孩童正坐在树上，欢歌笑语里歌唱着童年？厨房里，炊烟缭绕之间，不知又有多少人家正在被这人间美味所折服？ 以前生活的不足，困苦，吃一顿槐花疙瘩，是为了填饱肚子，是为了度过日月。伴随着槐花的开落，现在这一切慢慢地变成了过去，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当人们不为肚子发愁的时候，吃已经变成了一种享受了。想想生活在这个没有荒年，没有战乱的年代真是幸福。 春节到现在，一直不敢放开手脚去做事，疫情还在，病毒还在肆虐。但我想这一切终究会过去，就像那些消失的苦日子一样，最后全都变成了回忆。因为大自然还在，春天还会回来，还会带我们重回到以前的生活里，找回那些失去的欢乐。槐花疙瘩做好了。妻子忙碌了一早上，当蒸气飘满屋子的时候，那香味又在召唤我了。我知道不光是这个春天，连我那远去的童年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啊！我仿佛又看见那满树的槐花，正摇曳着春天的阳光；那一阵阵清香召集着蜜蜂，又开始在人间荡漾；还有我，好像又骑在了树上，欢笑着，歌唱着，整个人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