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处和去向（二章）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51 编辑 <br /><br />
红星路二段85号
今天春梅发来一则诗歌征稿启事，《星星》的。我说怎么没看到地址，她说就是呢我再找找，于是发上来了：成都市红星路二段85号。一下子就醒了，啊，原来一直没变啊，红星路二段85号还住在诗里。这个我已二十几年未见的地址，象一个真相终于被摆通，之后沉默而坚决地站在眼前，我幸福得快喘不过气来。
其实成都市红星路二段85号一直都在，不在的是我。
真相是独一无二的，没有样板。真相有着充分的逻辑自洽，一旦找寻，必有善终，除非不想。
当我在冬天里折腾得太久，终于被成都市红星路二段85号远远地抚摸一下之后，我找到了自己一直没猜到的谜底，在这里，红星路二段85号，一个诗的记号，一个真相，清爽闪亮，舒服简单。如一滴泪水把自己从大片的风里析离出来再还原成一滴泪水，灯笼一样，在我的眼睛里照着夜色里的暗湖。
那时真年轻，以为自己有蓝色的血液、透明的骨头、随时一飞冲天的翅膀，不死不老，无劫无苦。这样的浪漫很快如偷情的女子被浸了猪笼。浪漫是什么？浪漫是一场永远的说不清楚。除非，再遇到红星路二段85号。
多么好，我走过了那么多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岁月之后，成都市红星路二段85号点了灯。不是有没有道路和家园的事情，原来是看没看见、愿不愿意的区别。沧桑这东西，见招拆招时别忘了抱元守一，便躲得过它的算计。
常有人跟我讨论诗是什么，什么是诗，今天与红星路二段85号相遇后我才得出一个答案：诗不一定是可得天下公允的真理，但对我个人而言，它是真相，有着最大的慈悲，可以给我幸福。
感谢春梅，感谢红星路二段85号。
我祈祷，每个人都能够在苍茫时分，遇到各自的红星路二段85号。
吹吹野风去
看《武训传》，看到心痛处，就想吹吹野风去。
是那种不必问出处和去向、可以拂来春信也可以掠去秋声的风，只管吹，吹来或者吹去。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诗僧释志南，虽然居地不详，但我猜一定不是塞外人，证据除了他这首绝句中有“短篷”、“杖藜”这样南味的字眼儿，还有他说春风吹面不寒，就完全不是我们这里的事儿了。
今年的辽北，春风常有意外表现，好不容易桃淡粉、树鹅黄了，突然来个俯冲，直扎到零度上下。微圈有段子：“终于熬过了冬天，却差点被春天冻死。”“当辽宁的冬天爱上了夏天，直接把春天和秋天干掉了，还生了个孩子叫雾霾。”春风，似乎没人爱了，又冷又脏。可是，总还会有些时候，春风还是春风吧。
能够吹吹野风的地方，首选是老家。莫驱车、休结伴、不装备。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辽河岸边去年的芦苇多半倒伏了，当然，很快，这里又将一片浩荡。我们把这里叫芦苇荡。特别喜欢“荡”字。词典用“芦苇荡”来解释“浅水湖”，我认为不妥，编词典的人也一定和释志南一样没到过辽河边。这里的“荡”应该取“岁报云间龙首昂，东方运势荡西方。国人休即轻欢抃，灵霈更须覃岛荒。”类同的“震”义，汪洋之态、震鼓之势、风涌之姿，浅水湖怎么能比得了！
辽河冲击平原那么平坦辽阔，让人无法想像人间还有那么多逼仄和算计、屈辱和抗争。她象个不识字的母亲，无论奔跑回来的孩子是衣锦还乡还是落魄无成，也不管自己的衣襟是否储满风尘、双手是否粗糙，只是这么自然地敞开怀抱。她的呼吸，就象那野风，有苦荬菜芽儿和水芹菜梗儿的味道，从孩子的额头落下来，到肩上，到腰节骨上，到膝盖和脚踝上，就这么暖乎乎儿沙剌剌地从头到脚梳一遍，一切便都顺了、安了、美了，回复初身。
记忆里，只有雾，没有霾。秋冬春的清晨气温最低，便是雾最浓的时刻。细细的水珠，带点特别的味道；如果雾被风隔在了田野那边，茫茫中有些微的荡漾，便足够对仙境外围的描述，无论孩子还是大人，都是喜欢甚至欲呼于前置身其中的。待气温升高，或者风略略使了把劲儿，雾便会散掉，很干净地散掉。
当然风也有凶的时候，象喝了点小酒的父亲。我们在风中睡着了，次日早晨醒来，云似乎还是昨天那朵云。白云之下，大地之上，春色又深了几分。毕竟是四月的风了，怎么凶也还是要放他的鹅鸭下水，怎么凶也还是要用新鲜的草喂他的牛马！
这个春天，不再苦守孤城，吹吹野风去，或许能看到武训肩背布褡、手拿铜瓢的瘦削身影——那个让人不忍、心疼，又让人崇敬的灵魂。